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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高戰離開「榆莊」,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他不敢再事逗留,因為那樣他怕會改變自己的決心,他牽著「老黃」,不知不覺越過了幾個小坡,回頭一看,一大片起伏牧野,無邊無涯,「榆莊」漸漸消失了,只有那棵沖天的榆樹的樹尖,還可隱約的看見。

  他跨上牛背,依依不捨的望望長白山,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可是山頭積雪,在陽光下還閃出千百道刺目的光茫,象徵著關外富麗和雄壯。

  他突然想起牧童在原野上的歌聲,那歌是:

  「長白山,長白山,高高連天簷,
  連天簷,接天淵,長白黑山間,牧野萬里永無邊,
  日兒已下!牛啊!羊啊!快回來啊,
  回到長白山下,那兒才是你的家,那兒才是你的家。」

  歌聲是多麼親切,高戰想到那裏,不由自言自語輕輕地道:「別了,長白山,『榆莊』,善良的伯伯叔叔們!」

  高戰行了數日,盤纏已經用盡,這日天已近晚,附近又無人家,他只有餓著肚皮和老黃找一處山洞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繼續前走,走到正午,也不見人家,頭腦餓得微微發昏,幸虧他幼時誤服「千年參王」,又在自己不知不覺中練就關外正宗內功,所以勉強支持的住。「老黃」也是焦急不安,牠不時去找些牠認為最鮮美的嫩草,放在小主人面前,示意要高戰吃,高戰只有苦笑的份。

  「老黃」大概心中奇怪小主人的行動,牠想這樣鮮嫩的東西不吃,而要挨餓,「人」真怪,牠心中愈來愈焦急,發足狂奔,跑了一個多時辰,只見前面有一處人家,高戰心中大喜,跑上前去敲門。

  敲了半天,也不見有人出來,高戰心中大感失望,知道主人定然外出,就繞到屋子後面去找主人,只見綠油油一大片蕃薯田。

  他餓得發慌,不暇細想,奔了過去,看看四邊無人,就伸手抓了兩支,這時正是春天,蕃薯插下去不過一個多月,所以只有拳兒那大,他心想聊勝於無,又想到幼時在地上挖泥灶,烤紅薯的香甜之味,不覺食指大動,伸手入懷摸取火種,忽然無意中觸著父親的骨灰罈,不禁心涼。

  爹的正直容貌又浮了起來,爹的諄諄教訓也飄到耳邊……「待人厚,克己薄」

  他考慮了半天,肚子實在餓得緊,心想:「這麼多,我只拿兩個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又想到老師講的劉備在遺囑中的兩句話:「毋以善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

  一刻間,他像被重重擊了一下,趕快把拔出來的蕃薯埋了,對適才的行為真羞愧得緊。他舉目一望院子一片青翠的田地外,沒有一個人,心中略略放心,便牽著「老黃」再往前去,「老黃」睜大牛眼,帶著疑問責備的目光望著小主人。

  高戰輕輕摸著「老黃」,柔聲道:「『老黃』,那是人家的東西,我們不可以隨便取哩!」

  走了一會,前面是一條清澈小溪,高戰心想:「這河裏的魚可不是有主之物了吧!」

  他脫去上衣,鑽進水裏,此時隆冬初過,溪水是從山上溶雪流下,是以冷凜透骨,高戰仗著體質素強,用內功閉住氣,在溪底摸來摸去。

  好半天,他水裡抓著一尾鯉魚,連忙用手緊緊捉牢,翻身上岸。

  那鯉魚有斤多重,高戰心中大喜,自忖可以飽食一餐,可是當他拔出小刀正想殺魚去鱗,看見那魚眼旁有一兩滴水珠,雙目突起,死命掙扎。

  他突然心一軟,想道:「這魚也會哭哩!真可憐,不知有沒有父母?」

  他因為太多的愛心,所以往往會莫名其妙的產生一種可笑的同情心,此時一見鯉魚眼旁的水珠,竟以為是淚珠,再也忍不起心下手殺牠。

  他輕嘆一聲喃喃道:「魚兒,你可要當心啊,再被人抓到,可就不肯放你了。」

  說罷手一鬆,水花四濺,那尾鯉魚己潛到深水去了。

  他感身上有些冷,就靠在溪邊大樹下,望著悠悠白雲,竟睡去了。

  忽然,他被一個清脆的童聲驚起:「爹,你瞧他多可憐,我們把乾糧分一半給他好麼?」

  高戰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者,頭戴翻起的羊皮帽,手中牽著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女孩,頭上梳著兩隻辮子,臉色紅紅的,嬌憨極了,二人就站在身旁不遠。

  老者道:「小弟弟,你冷不冷,餓不餓?」

  高戰見他語氣親切,點頭道:「老伯,你可知附近有人家嗎?我……我……」他本想告訴老者自己已餓了一天一夜,但卻羞於出口。

  那老者道:「這幾十里內的確人煙稀少,我看你年紀小小,孤身出門,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

  高戰點頭,便說出自己要送父骨回鄉,那老者吃了一驚,道:「山西離此何只萬里,你一個人行路實在太危險了……」

  那小女孩接口道:「喂,你跟我們一起走,等我爹辦完事,咱們再一起入關可好?」

  高戰搖頭,柔聲拒絕她的好意,正待告別,那老者沉吟一會道:「小弟弟,你先把這包乾糧帶去,否則這方圓百里無人,你還要挨餓哩!小小年紀孝心可貴,我本當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目下實在是身有要事,無暇分身。」

  高戰見他完全以長輩態度真誠對待自己,心中很是感動,知道自己再要推辭,必定惹起他不快,便雙手接過一包乾糧,稱謝道:「不知老伯貴姓?」

  那老者道:「我姓方,是關外方家牧場主人。」

  高戰道:「我叫高戰,將來重回關外一定來看伯伯。」

  那女孩喜道:「喂,你說話可要算話。」

  高戰點點頭,老者似乎有急事,撮口長嘯一聲,兩匹馬一大一小從草原中如飛跑來。

  老者騎上馬,回頭看到高戰從樹後牽出一頭牛,牛角上掛著一個小小用毛氈綑成的包袱,仔細一瞧,上面繡著一棵楊樹,一棵柏樹,不由大放寬心,忖道:「這孩子原來和風老哥有關係,我倒是多慮了,就憑風大哥這標幟,關外綠林誰敢不乖乖放行。」

  一拍馬,帶著那小女孩疾馳而去,風聲中還斷斷續續傳來小女孩的囑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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