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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妙手空空兒赧笑道:「仍較葛兄差得很多。」

  葛品揚不禁笑罵道:「真個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超過我,我去超過誰?」

  眾人一致失笑,妙手空空兒笑完了認真地道:「說真的,葛兄到底有何差遣?」

  葛品揚手一招,將妙手空空兒領去後院。不一會,妙手空空兒滿面歡容走出,朝眾人擺擺手,跳躍而去。

  這邊,葛品揚再度出現,向小聖手趙冠道:「來,咱們過去換副形相。」

  時序雖已進入夏末,長安城內依然燠熱如故,因此,一般茶肆的生意均比酒館來得興旺,尤其是那些附賣瓜果的茶肆,涼棚高搭,棚下座無虛席。香茗一壺,蒲扇緩搖,瓜果零食販子穿走其間,其樂也融融。

  靠近東城聖德訪的聽蟬茶園中,在緊傍園門處,這時正坐著一名年約六旬開外,灰髯拂胸,身穿麻布短衣褲,精神矍鑠,手執一支二尺餘長旱煙筒的老人。這位老人不知是淡泊慣了,抑或怎麼的,一人佔著一副座頭,桌上除了一壺茶,竟連瓜子花生之類的小碟子都沒有一見,不過老人一雙手雖然閒著,一雙奕奕眼神卻沒有閒著。

  他眨著眼皮,周而復始她在園中每位茶客臉上掃過來又掃過去,似乎是想在這裡面發現個把熟人,或是找個把可以交談的對象,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大部分的茶客均都庸俗得很,有的談生意,有的談女人,誰也沒有留心這個老人的存在。

  於是,老人不得不將目光再度移向那些賣零食的小販——小販臂彎裡提籃中的那些花生、瓜子、雪藕、白梨、鮮棗、蜜桃上去。

  小販們走來走去,老人的眼光也跟著轉來轉去,眼光中充滿貪婪,喉骨滑動,口水一口一口地下嚥。

  就在這時候,園門口忽然走進兩名茶客。

  走在前面的是位面目清秀、公子哥兒身份的白衣少年,緊隨身後的則是一名身材修偉的紫臉中年壯漢,二人似乎是主僕身份。這一主一僕入園後,目光四下一掃,跟著便選在灰髯老人隔鄰一張空桌子上坐了下來。

  茶博士過來賠笑打拱道:「兩位喝什麼?」

  白衣少年傲然抬臉道:「雨前兩片尖!」

  紫臉漢子接口吩咐道:「另外乾淨的瓜果送上七八份來,如有好酒,不防也來一壺,但記住要有醉蝦鮮魚搭配,賞錢加倍。」

  不一會,主僕二人所要的已全部送到,但主僕倆只顧閒談,對滿桌的酒菜茶果視若無睹,而另一桌那名老人則死盯著那些盤盤碟碟的,口水咽得更猛了。

  只聽那名紫臉漢子嘆了口氣道:「公子早該死心了。」

  白衣少年有點不服道:「為什麼?」

  紫臉漢子皺眉道:「你瞧,那些武師哪一個不是混飯吃的?白花花的銀子,大把大把地付出去,如今,三年多了,武師換了七八個,銀子也花去近萬兩,試問,公子到今天究竟學到了些什麼?」

  白衣少年怒了,瞪眼道:「還不是你不好!」

  紫臉漢子吃了一驚道:「公子這話——」

  白衣少年不樂地道:「虧你自詡從南到北,當今各派名手幾乎無一不識,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不代我請個把高人回來?」

  紫臉漢子吶吶地道:「關於這個——」

  灰髯老人神色一動,忽然仰臉大聲道:「自以為銀子可以買得一切的紈褲子弟,居然也想練武,嘿嘿,真是可笑!」

  主僕同時變色轉過臉來。灰髯老人益發冷笑不止,一張臉孔雖然仰得高高的,但是,眼角卻仍在偷偷溜動著。白衣少年臉一沉,便待掀案而起。紫臉漢子忽然驚呼一聲,一把拉住白衣少年,低聲急急地道:「公子,使不得!」

  白衣少年盛氣拂袖道:「有什麼使不得的?」

  紫臉漢子附耳道:「這老人大大有來頭,有一年我去江南,在太湖附近見過此老一次,聽王老鏢師說,原來此老正是名滿天下的太湖——」

  聲音愈說愈低,末後幾字已經低不可聞。白衣少年輕輕一「啊」,臉色遽變。灰髯老人重重哼了一聲說道:「總算這一位還有點眼力。老夫遠離水雲莊,來到長安,居然還有人認得出老夫是誰,就憑這一點,今天暫饒一次。下次如再觸犯老夫,嘿嘿,我水雲叟在武林中雖說是個好好先生——」

  白衣少年不再猶豫了,趕忙上前深深打拱道:「原來是前輩異人水雲大俠,恕小生眼拙識淺,所謂不知者不罪,請過去由小生罰敬三杯水酒如何?」

  灰髯老人哼哼不語,喉骨一動,偷偷又咽下一口口水。還是紫臉大漢識趣,揮手高呼道:「伙計,過來搬搬臺子。」

  酒菜搬好,白衣少年執壺殷殷相勸。灰髯老人也就不再客氣,酒到杯乾,連乾了五六杯,方才想起桌上還有一盤醉蝦。

  當下伸手將那盤蝦子往自己面前一拉,舉著自語道:「看看跟太湖的怎麼樣——」

  就在這時候,園門口又走進來四五名茶客,與一般茶客舉止大不相同,人人勁裝束腰,眼神灼灼,顯然都是武林中人,但見他們一個個趾高氣揚,似乎誰也不放在眼裡,彼此招呼一聲,徑自走至白衣少年和紫臉漢子剛剛讓出的那張桌子上團團坐下。

  白衣少年再度舉杯道:「水雲老前輩這次來長安有何貴幹?」

  灰髯老人吃得正起勁,聽得白衣少年問話,神情間老大不願意,但又不得不住手,當下吐出一口蝦殼,喝了一口酒,又抹了抹鬍子道:「這個,唔!你們局外人最好少問。」

  紫臉漢子大聲接口道:「在下知道。」

  灰髯老人翻眼道:「你知道什麼?」

  紫臉大漢大聲得意地道:「咱們公子是局外人,不錯,但在下在長安各鏢局卻有的是朋友。據那些朋友們說,四方教最近曾向五大門派投出戰書,據說這事很引起武林中幾位老前輩的不愉快。水雲老前輩這次來長安,在下打賭一定與這事有關。」

  灰髯老人含混點頭道:「多多少少——」

  紫臉漢子大聲接下去道:「另外更有人說,水雲老前輩為了要給四方教一點教訓,正準備先自該教長安分壇挑起,然後鎮安、漢陰、紫陽,一處處挑過去,直搗該教總壇,獨鬥四大教主。」

  隔席那幾名勁裝漢子,一個聞言色變。灰髯老人因為背向著他們,自然無法看到,這時借著三分酒意捋髯頷首道:「用不著瞞誰,老夫的確有這意思。」

  他拈起一隻醉蝦納入口中,一位吮嚼著,一面又含含混混地道:「想不到外間消息倒是滿快。哈!這些蝦子雖不及太湖出產的,不過還好,咳,大可以再來一份,咳咳——」

  白衣少年扭頭高喊道:「醉蝦再來一盤!」

  紫臉漢子這時又道:「聽說前輩這次還帶來幾名門下弟子,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灰髯老人拉過鮮魚湯,信口道:「讓他們出來歷練歷練。」

  紫臉漢子忽有所悟地又道:「前輩遲遲至今不下手,是不是貴高足刻下不在身邊?」

  灰髯老人抹乾鬍子上的湯漬,大剌剌地哼了一聲道:「挑個把分壇,哪用老夫出手?」

  紫臉漢子肅然起敬,巴結地道:「貴高足還有多久才能回來?」

  灰髯老人眼望著剛剛端上來的那盤醉蝦,又不經意地道:「天把兩天,快了。」

  隔桌那幾名勁裝漢子臉色瞬息數變,這時,彼此眼色一遞,丟下一串大錢,悄悄起身出園而去——

  第二天,長安城中突然轟傳著一樁驚人消息。

  東門碧雲觀,四方教長安分壇,昨夜忽然遭人打得七零八落,二十餘名教徒,一個個都給廢去了武功,倒在觀中各處翻眼呻吟,有如大病纏身。據附近一名更夫說,來人僅有二名,年紀好像不太大,由於該分壇一向在城中作威作福,消息傳開,全長安人心為之大快。

  第二天,聽蟬茶園中。灰髯老人又與那對主僕碰上頭。兩下一見面,紫臉漢子即以全園可聞的聲音向發髯老人抱拳致賀道:「啊啊,貴高足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眾人一打聽,才知道這位灰髯老人就是武林中的大名人——太湖水雲山莊主人水雲叟。四方教長安分壇,就毀在此老兩名年輕的弟子手上。

  灰髯老人心想:不意世上竟有這等巧事,我這邊胡吹大牛,那邊居然應驗了。水雲叟沒有傳人,只我一個心裡有數。橫豎這個牛不易拆穿,管他的,且混它幾天痛快吃喝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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