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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兩婦對望一眼,一語不發,竟又相繼面壁倒身睡去。

  葛品揚見兩婦不予理睬,又弄不清對方是何等身份,不禁皺眉搓手,一時間不知如何才好。

  最後,他跨近半步,低聲又說道:「洞門沒有關,天亮以前,兩位大娘隨時都可以走出這座石洞,請兩位大娘自己拿主意,在下另有事務在身,不能多待。」說完,見兩婦仍是一動不動,只好拔下壁間的牛油燭,鑽回前洞。

  回到前洞,黃衣首婢已將那名守衛教徒的衣帽取過換上。

  葛品揚見她已能行動自如,心中甚喜,上前輕聲說道:「怎不先調息一會兒?」

  黃衣首婢眼皮微垂,搖搖頭道:「談動手,橫豎不行,時間一久,難保不生出意外變化,只要能勉強行走,先離開此地再說吧。」

  眼皮一抬,指著隔壁問道:「情形怎麼樣?」

  葛品揚苦笑笑道:「是兩位大娘,但是脾氣怪得很,我為她們解了穴道,她們卻不屑理我,我只好告訴她們洞門沒有關,自己看著辦了。」

  黃衣首婢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算了,算了。」

  兩人說至此處,忽聽洞外有人高聲叫道:「喂,老三,你陪紀兄弟進來帶人怎麼要這樣久,交班時辰快到了,等會兒給頭兒們發覺了誰擔待?」

  葛品揚匆匆說了一句:「大姐隨我來!」

  接著,足尖一點,箭一般向洞口射去,口中高應道:「來啦,老兄,你接著吧!」

  洞口那名教徒正探頭向洞中張望,剛剛發覺口音不對,一支牛油燭已經迎面飛到,他就好似玩吞火把戲一般,燭枝穿口插入,連哼都沒有哼得出一聲,便銜燭仰面翻倒,登時了賬。

  葛品揚回頭見黃衣首婢雖然已經跟至身邊,但雙眉微蹙,呼吸短急,似乎力有不支,不由伸出一手道:「大姐,我扶著你走可好。」

  黃衣首婢心口合一,做作敢當,絕無世俗兒女那種扭捏之態,這時,毫不遲疑地玉腕一送,讓葛品揚輕輕抄住。

  葛品揚運氣一帶,雙雙飛出洞外。

  黃衣首婢低低問道:「前面出得去麼?」

  葛品揚想了想說道:「不,我們不必打前面出去,據那名姓紀的教徒說,後山另有一條僻徑,我們到谷口去找找看。」

  兩人急行出谷,谷口靜悄悄的,只剩下頭頂上那四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輕輕擺蕩。葛品揚閃目四察,向西邊一指道:「要有通路可能就在那邊。」

  西邊是一片灌木林,林中似乎有著一條淡黃的路影。二人走至林前,正待相偕鑽入,林中忽然有個細細的聲音道:「來的是老紀麼?」

  黃衣首婢微微一震,葛品揚星目一閃,已然約略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當下五指一緊,將黃衣首婢玉腕輕輕搖了搖,意思說:由我應付,沒有事!

  身形一頓,向發聲處壓著嗓門低問道:「是春桃姐,還是秋菊姐?」

  林內另一個聲音格格一笑,蕩聲道:「都來了,怎麼樣?菊妹,你瞧這個糊塗蟲。竟連你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該多可笑——」

  葛品揚輕輕一拉,帶著黃衣首婢向發聲處挨去。

  一叢雜木後面,兩張妖嬈的面龐,映著淡淡的月色悄悄探出,其中一女目光瞥及葛品揚身後的黃衣首婢,不禁輕咦了一聲道:「同來的不是阿彭?」

  葛品揚放開黃衣首婢,一步搶過去,口中答道:「阿彭值班,來的是『老三』!」

  那名妖女一楞道:「你的聲音——」

  葛品揚沉聲喝道:「想明白到地下去問你們的情夫吧!」

  喝聲起處,一掌平削而出,兩女同時玉殞香消。

  葛品揚看也不看一眼,回頭招手道:「大姐,我們走!」

  黃衣首婢走上去,又讓他挽住手臂,二人沿著林中小徑,向山後急急行去,路上,黃衣首婢低聲笑道:「你的心腸相當狠呢。」

  葛品揚回頭一笑,打趣道:「像你一樣,愛恨各走極端!」

  黃衣首婢俏臉微微一紅,避開視線,沒有開口。葛品揚心頭不期而然地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陣陶然,一陣茫然,笑容消失了,腳下也不自覺慢了下來。這一剎那間,他似乎獲得了什麼,又似乎失去了什麼,身心都在飄蕩著,迷迷濛濛,不著邊際,沒有憑依——

  耳邊有人淺嗔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像這麼走法,再走三天三夜也出不了這座山呀!」

  葛品揚「啊」了一聲,赧然一笑,腳下立即加快起來。

  這條山路雖然崎嶇而曲折,看樣子卻並不是常年無人經過,所以,借著不太暗淡的下弦月,路形頗易辨認。

  一路走下去,兩人再沒有講什麼話。

  時值深冬,又當夜半,風雖不大,但刮在臉上,依然割刺難禁,這在常人,無論如何是受不了的,但是,這時兩人心跳著,緊握著的兩隻手都出了汗,血在急速循環著,雙方所感到的輕微震動,勝過千言萬語——

  默默地走了約莫頓飯光景,黃衣首婢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對了,你——你怎知道我是誰?又怎知道我被四方教擄來,馬上就趕來搭救於我呢?」

  世上很多聰明絕頂的人,有時竟會做出很可笑的事,或者問出很可笑的話來,此刻的黃衣首婢便是一個例子。

  這時的葛品揚,雖說全身只露出一雙眼睛,甚至聲音也不是固有的聲音,但是,他這時的聲音卻與前此作寒儒裝束時的聲音沒有兩樣。黃衣首婢在客棧中醒轉後,曾和他對話甚久,縱令此刻看不到他那一身寒儒裝束,又怎會在分開不到一天工夫,竟連同一種聲音都分判不出了呢?

  此無他,對那位「寒儒」,黃衣首婢心中所存在的,只是「救命之恩」!其他種種都只打眼經過,根本未於心底留痕!

  葛品揚正待答話,忽然「嗯」了一聲道:「你,你怎麼了?」

  葛品揚問著,凝眸注視,同時停下了腳步。

  黃衣首婢搖搖頭,微喘著道:「沒有什麼,繼續走吧。」

  葛品揚望了望天色,回頭瞥及不遠處有塊內陷的石窪,乃拉起黃衣首婢的手,正容說道:「現在才三更光景,霜霧正濃,別說這條路上不可能碰上誰,就算那批匪徒循蹤追來,小弟自信也能應付得了,大姐大病初愈,又遭如此折磨,累壞了可不是玩的,假如大姐肯聽我的,就請去那邊稍微將息一下,有話,過去那邊,慢慢再說,你這一問正好提醒了我——」

  黃衣首婢不過由於生性好強,其實早已支撐不住了,這時她見葛品揚說得誠懇,也就不再堅持,點點頭道:「好吧。」

  兩人走到石壁下坐落,因為背著風,頓感溫暖不少。葛品揚轉過身子,自頭上取下皮帽道:「還要不要我再作解釋?」

  黃衣首婢「啊」了一聲,似乎有點失笑,低頭道:「當時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葛品揚歉然垂落視線,低聲道:「是的,這是小弟不好,不過,大姐請易地設想,要是大姐處在我那時的地位,又會怎樣?」

  黃衣首婢默然不語,顯然已予諒解,停了片刻又問道:「那麼你怎能這麼容易找到這裡來的呢?」

  於是,葛品揚便將設計混進總壇的始末詳情說了一遍。黃衣首婢靜靜聽完,不禁皺眉道:「那三名香主遲早要回來,回來後,一旦發覺這是一條調虎離山計,該教豈不要跟終南和丐幫成仇。」

  葛品揚深深一嘆道:「四方教為五臺三魔所創立,除聲色淫樂外,主要的目標,當為對付天龍堡。五派與丐幫與敝師門情誼深厚,沒有這件事,情形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總之,今天的武林已成大混亂局面,不借此澄清一下,誰也別想有太平歲月,所以說,這樣也好——」

  黃衣首婢欲言又止,目光垂向地面,悠悠地出起神來。

  葛品揚也一樣,心中有無限的心意需要表達,但是,那卻像一團亂絲,憑他如何整理,也整理不出戶個頭緒來。

  他們現在,彼此知道對方,彼此了解對方。

  彼此都覺得,無論要說什麼,皆毋須借聲音傳達,對方也應該知道,說不說出來,並沒有太多的分別。

  愛,有如橄欖,其味均在細細咀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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