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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然而後悔已遲,木但來時的路徑已然迷失,而且能不能逼得解藥也是個問題。同時據他約略估計,大半夜奔馳,最少已離常德三百里左右,再回去,又是三百里,縱然他能摸對路徑,自己體力也支撐得住,白髮老人是不是能拖這麼久呢?

  山路逐漸平坦,走至天亮,已出山區。

  葛品揚將白髮老人安放於一株大樹之後,自己則於樹旁負手望天,怔怔呆立,天雖然亮了,底下怎麼辦呢?

  對於藥物知識,他知道得極為有限,這兒前不靠店,遠處天際雖可隱約瞧見一縷縷淡淡的炊煙,但至少也在十里以外,縱然趕去,除能暫飽一餐外,又能濟得什事?

  白髮老人刻下尚在昏迷之中,自己亦不覺飢餓,所以,那縷炊煙對他一點誘惑力也沒有。現在,他最大的希望,大概便是能碰上一名入山的樵子,攔住問問這兒是什麼地方,距離最近的城鎮有多遠了。

  說來真是無巧不成書,葛品揚正感愁忡無計之際,目光偶掃來路,忽於晨霧中見到一條施施人影,自山中向這邊走來。

  這麼早,應該只見到有人入山才對,哪會有人自山中走出的呢?

  葛品揚已管不了這些了,窮山僻壤,又值此寒冬天氣,乍見到一個生人,真比見到親人還令人興奮。

  葛品揚心頭一喜,迎著來人飛步向濃霧中奔去。

  這真是一場罕見的大霧,直到臨近三丈之內,葛品揚才將來人相貌辨清,迎面愕然止步抬頭的,是個年約六旬的老者,身穿皂袍,足登高筒釘底靴,白眉如帚,目若朗星,紅光滿面,氣清神爽,垂胸白鬍上泊著點點露珠,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飛奔而至的葛品揚,臉上布滿了疑訝神情。

  葛品揚身形略頓,忽然一聲驚呼,驀地張臂撲將上去。

  皂袍老人皺眉輕輕一「嘿」,袍袖拂處,發出一股無形勁氣。

  葛品揚一個不備,一條身軀晃悠悠青雲直上,直蕩起三丈來高,方始晃悠悠地向下飄落。

  葛品揚落地後,又笑又叫道:「是我,老前輩——」

  身軀一擰,又待撲過去,皂袍老人退出一步喝道:「站好,報名!」

  葛品揚神志一清,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看,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皂袍老人白眉微軒,注目訝然道:「是品揚麼?」

  葛品揚連忙拜下去道:「晚輩該死。」

  皂袍老人走過來扶起他問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葛品揚起身拉住老人急急道:「您老有沒有見到本堡八將中的首將?他奉龍門古老前輩之命前往巫山一帶尋訪您老,久久不見歸去,古老前輩不放心,所以又命晚輩——」

  原來此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首將奉命要找的終南弄月老人。

  弄月老人搖搖頭,忽然問道:「去巫山怎會經過這兒?」

  葛品揚忙將兩天路過常德所遭遇的種種說了一遍。弄月老人聽完輕輕一「哦」,揮手道:「且帶老夫先去看看那人傷勢。」

  葛品揚不勝雀躍,弄月老人身後背的正是一簍藥草。此老醫道素與龍門棋士不相上下,天降此老,那白髮老人大概有救了。

  走至白髮老人身邊,弄月老人問道:「知不知道他是誰?」

  葛品揚搖搖頭,弄月老人俯下身去,將白髮老人肩胛撥開檢視了好半晌,最後直起身來深深嘆了一口氣。

  葛品揚吃了一驚,道:「沒有救了麼?」

  弄月老人搖頭一嘆道:「很難說,只可惜遲了一步,如果昨夜我們在山中相遇,再厲害的毒,也算不得一事——」

  「為什麼呢?」

  「老夫在天亮前剛跟一位精於此道的大行家分手。」

  「那人是誰?」

  弄月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猜呢?他說他認得你。」

  葛品揚張目失聲道:「醫聖毒王?」

  弄月老人頭一點笑道:「是的,正牌的醫聖毒王!」

  葛品揚嘆口氣,默默無語。這麼一點毒,遇上真正的醫聖責王司徒求,自然不算一回事。可是,他又怎能知道昨夜山中正有著這兩位異人呢?他無可奈何地抬起臉來道:「這麼說來——」

  弄月老人沉吟了片刻道:「事情尚未至完全絕望的地步,現在就看這人的造化如何了。」

  葛品揚希望再現,忙問道:「怎麼呢?」

  弄月老人指指身後道:「這座山,是黃石山餘脈,山中出產一種無名藥草,形狀與藥效,大概與百藥之長的黃蘗相近,有益氣、表達、解毒諸功用,為化毒藥物中不可或缺之物,因其似黃蘗而非黃蘗,且藥力還在黃蘗之上,故知道它的人都稱之為聖蘗,老夫確已去過巫山,因未見著天風老兒,由老兒門上那幾句留詩,忽然想及這味藥草,乃繞道來此山中——」

  頓了頓,接下去說道:「老夫係前日自溪口方面入山,入山之後,忽然驚見一項令人既訝且惑的現象,便是山中所有的聖蘗均已遭人採盡,細察附近土壤,知道採藥人剛剛離去未久,老夫一時好奇,便於山中各處搜索,結果——」

  葛品揚忍不住插口道:「結果見著了聖醫毒王司徒求老前輩?」

  弄月老人點點頭,嘆道:「是的,但老夫已認不出他來了,尚幸那老兒還能認得出老夫,數十年前一面之緣,如今居然能憑大略的外形與氣質分辨對方的身份,老兒這份眼力和記憶,也夠難得的了。」

  弄月老人又嘆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們互相盤清了對方身份後,接著他便說出那段曾對你說過的不幸遭遇,直到今天天亮前才分手——」

  葛品揚迫不及待地急急回道:「他去了哪裡?」

  弄月老人點點頭道:「這便是老夫所說尚未至絕望地步的原因,司馬老地目前已恢復了約三分之二的功力,這次聖蘗採足,再配上另外一二味藥,功力便可望十成恢復,他說另外那二味產在川、陝交界的巴嶺——」

  葛品揚失聲道:「這麼遠?」眼瞥地上的白髮老人,不禁黯然垂目。

  弄月老人接著說道:「這倒不要緊。老夫這兒有一株分自司徒老兒的聖蘗,此處老夫還帶著其他幾味藥,由老夫均勻成三帖,每隔三天服一帖,你一面給他服藥,一面隨時留意不令毒竄心臟,只要能在九天之內趕達巴嶺就行了。老夫先行,我們將來可於巴嶺的鎮巴碰面,老夫自會找去。」

  說著,解下藥簍,取出五六種藥草,分做三份。葛品揚撕下衣襟包好,揣入懷中。弄月老人分完藥後,立即離去,葛品揚則決定先至附近人家煎藥,讓白髮老人煎服了第一帖藥再上路。

  葛品揚認清剛才有炊煙升起的方向,抱起白髮老人向前奔去,不消半個時辰,便來到了一戶獵戶家中。

  山村人家,人情淳厚,雖然彼此間語言不甚暢達,但經過一陣連說帶比,馬上就得到對方全家的誠心協助。

  葛品揚一絲一毫也不敢大意,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暗地裡檢查每一件用具,隨時留意著屋內外動靜,白髮老人服藥不到一個時辰,嘴脣立即現出一抹淡淡的血色,呼吸也通暢多了。

  葛品揚計算著期限和路程,由這兒趕去巴嶺,只要路上不生意外,六天工夫盡夠了,問題只在路上白髮老人病況會不會惡化?如果太平無事,當可如期趕達。所以,他決定第二天動身,讓初次服藥的白髮老人好好將息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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