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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當年,詩聖杜甫為了要來這個「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曾替自己製造了一個非常動人的借口:「為問淮南米貴賤,老夫乘興下揚州!」

  杜甫的詩,十之八九都為憂國憂時而發,令人讀之極為感動,然而,這裡他說去揚州是為了「關心」淮南一帶的「米價」,多少有點值得存疑了。

  不過,這還好,白樂天就傷情感了:

  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
  東自黃河西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
  南幸江都恣佚遊,應將此柳繫龍舟。
  龍舟未過彭城閣,義旗已入長安宮。
  土墳三尺何處是,吳公臺下多悲風。
  二百年來汴河路,沙草和煙朝復暮。
  後王何以鑒前王,請看隋堤忘國樹。

  這首《江都行》,當年題於揚州西城的摘星樓。

  摘星樓原為隋煬遊幸江都建以納嬪妃者,如今,「摘星」一名雖存樓,卻早已改成一座酒樓了。

  葛品揚登樓憑窗眺望,偶爾思及這首《江都行》,不禁為之感慨萬千。

  這與年前在關外,雖同樣登臨一座酒樓,可是,無論景物與心情都不一樣了。

  那是風雪的嚴冬,現為花木向榮的初夏,那時是人影雙雙;現在則是人孤影隻;那時僅有自憐,如今身肩武林命運重擔,欲遁世已無可能。

  店伙走過來,葛品揚一狠心,揮手吩咐道:「不必問了,酒菜搬好的來就是了!」

  不一會,酒菜端上,葛品揚悶悶地喝著,不時自窗口向北望去,心中煩悶地不住盤算:醫聖毒王不但用毒為武林中空前一絕,就憑本身武功,也不在我之下,而那座玉彌勒既係無價之寶,收藏隱秘,自不待言。半年之期雖說不短,我現在連接近這名老毒魔的機會都沒有,又從何下手呢?

  這時約莫午初光景,隨著時間的過去,樓上酒客也漸漸增多,呼酒叫菜,以及高談闊論的嘈雜聲,聽了益發令人心煩,正所謂以酒澆愁愁更愁。葛品揚本來就不善酒,半壺廣陵春下肚,陶陶然,已然微醉。

  這時,忽聽鄰座一人大聲問道:「那個賣鏡子的,今天會不會再出現,蔡老夫子?」

  「很難說。」

  那人接著又問道:「蔡老夫子見多識廣,依夫子之見,那人一面鏡子索價紋銀五百兩,是他有瘋疾呢,抑或他那面鏡子真有什麼神奇之處?」

  「白樂天有首詩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詩?」

  「太宗常以人為鏡,鑒古鑒今不鑒容;乃知天子別有鏡,不是揚州百煉銅!」

  「揚州百煉銅?」

  「是的,在唐代,我們揚州人常於五月五日端午在江山對日鑄鏡,謂取日之華,照之可使人青春不老。這面鏡子,據那人說,便是唐代之寶鏡。」

  「真有這回事嗎?」

  「老朽沒有五百兩紋銀,不敢妄斷。」

  這句話說得滿樓俱為之哈哈大笑起來。

  所謂照妖鏡、攝魂鏡,不過是說書中的神話,一面銅鏡質地再好,也不過是面銅鏡而已,如說一面銅鏡要賣五百兩紋銀,當然是笑話了。

  葛品揚於恍惚中為這陣突發的笑聲所驚,扭頭四望,一眾酒客們卻已改換話題,去談其他方面了。他隱隱約約地,只聽清什麼鏡子、五百兩紋銀等斷句,這時不禁感到迷惑不已,暗想這些人剛才在笑什麼?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叫道:「來了,來了,又來啦!」

  全樓酒窖,立即湧向窗外探首下望。

  葛品揚隨著將頭伸出窗外,但見下面小河蜿蜒,兩岸垂柳搖曳,景色極為幽雅。這時,柳堤上,由西邊緩緩踱來一名三旬左右的落拓書生,身穿一襲舊青衣,衣著雖然寒酸,眉宇間卻頗有一股俊逸的書卷氣。

  青衫書生緩緩踱至摘星樓下,在小石橋橋頭盤膝端坐下來。

  身後跟著的大群閒人立即一湧而上,將青衣書生圍了個水洩不通。這座石橋,為西門與北門通向城中的要道,這一阻塞,圍看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但摘星樓上的酒客卻不受影響,始終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青衫書生於坐定後,左袖微提,右手探入,從袖中取出一隻扁圓形青布小袋,平放在膝頭上,開始閉目養起神來。

  青布袋中所裝,大概便是那面索價五百兩紋銀的寶鏡了。

  圍看的閒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議,但卻沒人上前向書生索鏡觀看。葛品揚看了片刻,覺得也沒有多大意思,於是便轉過臉來,準備繼續喝酒。

  酒杯尚未端起,忽聽有人低喊道:「喂,快瞧,老周,那頂神秘的小花轎又入城啦。」

  「哦!在哪裡?」

  「已快到橋頭了。」

  「真怪,不多幾天,這頂小花轎就出現一次,卻始終不曾在人見到過轎中人面目。老張,你說這娘兒是不是那一路貨色?」

  「弄不清楚,我已經打聽很久了。」

  「就沒有人釘梢,看她究竟來自什麼地方嗎?」

  「當然有人釘過了。」

  「結果如何呢?」

  「結果知難而退。」

  「怎麼回事呢?」

  「那幾個轎夫太凶了,一個個全似練過把式,不管誰釘上,不出十步就給發覺。聽說那些傢伙只要向你瞪瞪眼,也就夠你魂飛魄散的了。」

  姓周的突然低低打斷話頭,叫道:「快看,大概有好戲可瞧了!」

  這一叫,談話之聲立止,四周也忽然特別安靜了下來,葛品揚感覺有異,便又扭頭向下面橋下望去。

  這時,閒人們紛紛旁退,一頂花呢鳳角小軟轎,在兩名家丁模樣的人物開道下,正由另外兩名家丁模樣的中年壯漢向橋上抬來。

  行家看行家,一眼分明,葛品揚略加打量,便知這四名家丁模樣的人物均非俗手;但是,儘管閒人退讓,那位青衫書生卻一點不知天高地厚,依然端坐原地,閉目不動。葛品揚不禁為那青衫書生暗暗擔心。

  可是,奇怪的是,轎至青衫書生面前,竟自動停了下來。

  閒人們遂又試著慢慢聚攏,青衫書生始終不動一下。這時,小花轎中突然傳出一陣嬌滴滴的女子聲音道:「這就是傳說的那個人麼?那面鏡子拿來給奴家看看。」

  語音婉轉如鶯啼燕呢,但卻不是揚州本地口音,話說完,四名壯漢中已有一名俯下身子,準備去拿那隻青布小袋。

  青衫書生突以衣袖一遮,搖頭拒絕道:「不行,按規矩行事,亮過銀子再看貨,不然你也看,他也看,就算寶鏡看不壞,本人煩也就給煩死了。」

  那名壯漢眼一翻,凶光畢露,哼道:「朋友說話最好睜開眼睛!」

  青衣書生未及答話,轎中傳出嬌音道:「不,趙老大,就依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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