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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這時候已是初冬氣候,月白風清,繁星可數,涼嗖嗖地,頗有寒意。

  二人低聲淺語之際,只聽卟咚一聲微響,書樓向園的一面窗戶忽然打開了。月色下,一張清秀貧血的俊美面龐,忽然探出窗外四面張望著,仿佛等人未至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打西南角上響起了一聲清嘯,一條纖巧的人影像斷線紙鳶似地,沿著牆面,三五個起落,晃悠悠地便往書樓走廊上飛去。

  書樓上的少年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歡呼,黑影從窗口一閃而入,跟著拍地一聲響,窗戶重新關上了。

  玄龍低聲驚噫道:「那是什麼狐仙?一位武林人物嘛!」

  大頭輕聲笑道:「誰說不是?」

  玄龍低聲又道:「此女好俊的輕功,看樣子似乎不在官家鳳之下,今夜那個什麼畫符念咒的術士一個弄不好,不定又要倒大黴哩。」

  大頭乞兒冷哼一聲道:「你怎知道那個術士如此不濟事?」

  玄龍訝道:「那個術士難道也是一個武林高手不成?」

  大頭噓了一聲道:「輕點!急什麼?馬上就見分曉啦。」

  話說之間,通前院的那扇大門突然呀地一聲打開了,在四支鬥大的松油火炬照耀之下,一行人進了後花園。

  在火炬照明之下,園內頓時光亮起來。

  一行人中有王員外夫婦在內,另有健僕數人,以及一些紳士模樣的人物。眾人進園之後,臉上都帶著一種瑟縮神色,僅向前走了兩步,便即站定,只有原先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仍然搖搖晃晃地向書樓一直走過去。

  那個人表相真怪。

  只見此人約莫五十出頭,六十不到的年紀,身材短小,骨瘦如柴,顱骨高聳,雙目內陷,須髭連腮,發立如鬃,身穿件齊膝短袍,草繩束腰,短袍又舊又破又髒,下擺上打了好幾個結。走起路來,上身前傾,縮頸埋頷,有衣薄不勝寒之狀。腳上套著一隻破草鞋,發出一陣陣拍搭拍搭的怪響。

  玄龍低聲驚呼道:「咦,他不是——」

  大頭嘻嘻一笑,道:「不是他老人家還有誰?」

  來人正是與讀者久違了的丐幫本代掌門人,攝魂叟!

  就在同一時間內,院角四處,齊都發出了一聲極難覺察的訝呼。白男和官家鳳雖然以前沒有見過攝魂叟本人的面,但攝魂叟是武林中一大宗派的掌門,大名鼎鼎,官家鳳固然常聽一目神尼提及,白男更因侯四的一再描述,腦海裡早就有了一個概略的形象,現在見了面,只是略一怔神,便即認出了。

  這時,攝魂叟已經緩步走至書樓之下,他仰起頭,深陷的豆眼內射著一陣陣的冷芒,四下略一側顧,嘴角立刻漾出一絲笑容,自言自語道:「今夜幫場子的朋友如此之多,我老要飯的大概不會有什麼風險啦。」說著,複又提高喉嚨向書樓上大聲喊道:「娘子,要好了沒有?現下可輪到我老要飯的啦。」

  樓上燈光倏然熄去,啪地一聲,窗開了,一條黑影從兩丈多高的樓頭象乳燕離巢似地射向園心,落在攝魂叟身後。

  來人一現身,潛伏的五人又是一聲驚呼,聲浪雖然比眾人見到攝魂叟時更低,但訝異的成份卻比第一次還要濃。

  此女看上只僅雙十左右,除了飄飄秀髮和剪水雙眸外,從頭到腳,一色粉紅。

  粉紅斜襟短衫,粉紅散腳褲,粉紅軟披肩,粉紅薄底小蠻靴。人生得:柳眉鳳目,端鼻薄唇,眼波流俏,玉靨春生……一柄紅鞘長劍斜背身後,粉紅色絲穗傍著秀髮微微蕩揚。

  「妙法尼?」玄龍低聲驚呼道。

  大頭冷哼一聲,輕輕糾正道:「不,應該稱她慕容仙,噢,不,丁仙。」

  這時,攝魂叟驀地一個轉身,和那個曾以妙法尼的法名大顯肉身法相,被黑衣神女慕容美拒認為親姐的慕容仙站成了面面相對。

  攝魂老兒真個是出了名的滑稽突梯,他雖然知道此女出自賀蘭門下,已得天乞婆真傳,對於一元經中的武功,除了一元大法僅知皮毛外,其他各項武功,均已十知七八,是個極其難於應付的淫神女魔王,但他仍無一絲緊張戒備的神色顯露在外。

  他先側著臉,眯起其小如豆的深陷雙眼,朝對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會,這才嬉皮賴臉地出聲贊道:「喝,美極了,真是令人一見銷魂。看樣子,我老要飯的得改個字型大小喊成銷魂叟才對勁兒呐。」

  慕容仙寒著一張清水臉,冷冷地道:「閣下就是丐幫的掌門人麼?」

  攝魂叟雙手一拱,嘻嘻笑道:「豈敢,豈敢,在下這點小小名頭不知道仙女看得上否?」

  慕容仙冷笑道:「閣下此來,有何見教?」

  攝魂叟又是一拱道:「不敢,不敢,實在是為了領教而來。據江湖傳言,慕容娘子的妙招很多,像別人能化腐朽為神奇一樣,娘子專能化活人為白骨,老夫已近垂朽之年,行將人木,一生不知嘗盡了多少酸甜苦辣鹹,就只沒有嘗過銷魂蝕骨滋味,不曉得娘子肯不肯成全?」

  慕容仙臉一寒,暴叱道:「臭化子體得饒舌,別人畏你丐門那套佯醉裝佯的醉仙拳,但在我慕容仙眼裡,卻是可笑之至。如果是個知趣的,趁早與我快滾,免得你家姑奶奶動了真火,弄得身敗名裂,毀去苦苦掙來的半世英名!」

  攝魂叟仰天哈哈大笑道:「動了真火才有真趣啊!哈哈,老要飯的身已敗,名早裂,臭名滿天下,又何妨再敗再裂一次。」

  慕容仙探手肩後,鐵青著臉,掙地一聲拔出寶劍,嗔目怒喝道:「臭化子,你就看看你家姑奶奶可是好欺侮的!」

  怒喝聲中,人已縱身而起,劍閃銀花千朵,簇擁著一團紅粉身影,直向攝魂叟當頭罩下。

  攝魂叟哈哈一笑,容得劍氣臨近,腳上微滑,一個跌絆,活似站立不穩似地,踉踉蹌蹌地徑往劍影直撞過去。

  若在平時,眾小見了這種險中弄險的怪招,不替攝魂叟捏一把汗才怪,可是,自神女峰大頭乞兒打過一套醉仙拳之後,大家都已看出攝魂叟這一手正是醉仙拳中的一記絕招——醉闖南天門。

  假如不是環境所限,眾小可能早就出聲喊好了。

  王員外一眾人等,因為以前所請的那些法師術士沒有一個得到好收場,初進園門之時尚有三分戒懼,及見書樓上跳下來的也是個人,而且是個其豔無比的麗人,立時感到寬心不少。嗣見慕容仙寒劍出鞘,眾人又是一聲驚呼,心想這下可糟了,府中有的是銅尺鐵棒,早知如此,叫那個老化子順手揀上一件多好?及至慕容仙躍身抖劍,當頭劈削,老化子不但不躲,反而投身直入,更嚇得人人以手掩面,不敢逼視,嘴裡不住地念著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不說王府人眾膽戰心驚,這一廂,鬥場上,二人晃眼已經過了二十餘招。攝魂叟舞著兩隻破綻索掛的衣袖撞東倒西,奔南走北,臉上嬉戲之容漸斂,嘴中雖然仍舊不時出語調侃,心下卻忖道:「這妮子果然名不虛傳。」

  慕容仙裹身一抹劍影之中,不時發出一二清嘯,劍影如瑞雪紛飛,彩霞漫冉,招招均指對方死傷大穴。

  就這樣,纏鬥約有半頓飯之久,倏聞哈哈之聲與厲嘯之聲併發,兩條身影霍地兩下一分,各自退後丈許。

  攝魂叟仍是那副老樣子,締眉團肩,偏著臉,眯著深陷的豆眼,笑嘻嘻地嚷道:「娘子,夠了麼?」

  再看慕容仙,披肩一角業已破裂,只見她,粉面鐵青,目閃凶光地朝攝魂叟橫掃了兩眼,突然發出兩聲嘿嘿冷笑,雙肩微抖,披肩落地,舉起手中劍,略一審視,便即抖手擲向身後,同時身軀一矮,坐定四平大馬,雙掌起於胸前,掌心外照,兩手均以食指拇指互捏,作成一種佛家講經時智珠在握的心印手式,雙目微瞑,翕鼻作吸氣狀,口中忽發清唱,如僧人之唄誦,同時緩緩向攝魂叟立身之處走去,步履安詳,一若比丘捧球閒遊紫竹林中。

  攝魂叟見狀,臉色遽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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