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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在白沙,又訪了兩天,音息杳然。

  神駝正在無計可施之際,鄰近白沙的石門又出案子,一宦之後失竊了一幅宋時名書畫家米南宮(米芾)親筆題畫的『長生殿』,不消問得,當然又是那個冒牌的『天下第一偷』的傑作了。

  等到神駝趕到石門場,石門場又平靜下來了。

  石門場剛剛太平下來,北邊的油溪又生出了麻煩。神駝趕到油溪,永川又有了案子……

  神駝冷靜下來一想,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對方看樣子似乎已經知道他從關外趕至,不但不把他放在眼裡,簡直在有意逗著他奔東趕西地耍了。

  神駝細細盤算,當今武林中,幹他這一行而具如此身手的,實在不上三二個。就這三二個同行中,他很清楚,誰也強不了他姓馬的去,更沒有誰敢平白地找上老駝的麻煩。最後他認定,這個冒牌的『天下第一偷』如果不是他的仇家,便是一個剛出道,自恃藝業過人,想藉跟他鬥法一舉成名的後生小子。

  神駝恨恨地想:『臭小子,只要給我老駝逮住,嘿,總有你小子的樂子。』

  在通盤思考過一遍之後,神駝得了一計。

  他現在在油溪,永川已經出過案子,再趕去也是白費。下一個遭殃的地方,他知道,不是太平鋪,便是來鳳驛,唯一的辦法就是兜頭攔截。

  當夜,他悄悄向來鳳驛趕去——在對方認為他將往永川趕去的時候。

  趕到來鳳驛,天才三鼓。

  他是以最快腳程趕到的,他知道,即使來鳳驛是對方的次一目標,今夜也不會發生什麼事,對方可能剛自永川動身,也可能已去太平鋪。在這段空隙裡,他正好將來鳳驛的幾處可能被選為下手的物件,先端探清楚。

  來鳳驛是個居民不滿二百戶的小鎮,神駝以他那種特有的經驗,四下轉了兩個圈,先後不到頓飯光景,便已找到一家有著三進四合廂房的大戶人家,他知道,除非那個冒牌的『天下第一偷』不來此間便罷,要來,這戶人家一定是首先下手之處。

  他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索性連客棧也不住,拼著熬上兩夜寒風裂膚之苦,便在那戶人家屋脊上掩蔽之處潛伏下。

  神駝這一著棋還真沒有走錯。

  第二天,風平浪靜。

  第三天,太平鋪出了事。

  第四天,浪靜風平。

  於第五天,三更左右,已連續挨了四夜刺骨冷風的關外神駝,突然聽得一陣輕微的衣袂帶風之聲,精神陡然一振,知道是那話來了。刹那間,四日夜的辛勞為之消失一淨。

  伏身抬眼循聲搜去,一條瘦小的黑影,正以上乘的輕身功夫,象飛燕掠水般,從他面前二丈之處,向第三進內院,輕煙似地,一晃而入。

  神駝暗贊道:『好俊的身手,他要是自稱天下第二偷,倒是當之無愧!』

  因為對方形跡已露,神駝反倒從容起來,他並不擔心對方會逃出手,頗想先在暗中欣賞一下對方下手的手法,以及門派家數。

  關外神駝能贏得『天下第一偷』的美稱,身手自是別具一格。當下,徽一欠身,已自伏身之處立起,腳尖一點瓦面,那個又粗又大的身軀居然像一團柳絮般飄然騰空,覷定黑影消失之處,向第三進後院縱去。

  時值夜半,後院左側廂房中居然仍有燈光露出。廂房屋簷下,淡淡地倒垂著一條人影,神駝知道,那便是數月來擾得川南一帶雞犬不寧的,冒牌的『天下第一偷』了。

  在目前,以關外神駝的身手來說,若來個出其不意,猛加狙擊,那個冒牌的『天下第一偷』,不管他武功高低,在不知黃雀在後的疏於防範下,決不難手到擒來。

  可是,神駝天生一副與眾不同的脾氣,在沒有見到正主以前,滿腔怒火,恨不得將對方抓住之後碎屍萬段,方足洩恨。但一朝碰上,好奇心又起,認為事情已經解決了一大半,不必忙在一時,看他如何鬧鬼,也是一樂。

  當下,繞身走至廂房後窗下,輕輕撥開一道狹縫,眯起半邊眼睛,望將進去。

  他這樣做,不但屋中的一切,一目了然,那個冒牌貨將如何下手,也逃不出眼去。

  只見屋中,佈置雅潔,四壁掛滿書畫。屋中有書桌一張,兩個中年文士正在離書桌三四尺處,隔著一個高腳火盆,相對而坐。

  兩個文士,均在四十左右,一個略瘦。火盆上暖著一個錫壺,酒香四溢,二人手上,各執酒杯一隻,原來是兩個筆墨知己,正作冬日擁爐,飲酒以消長夜之清談。

  這種善良的書香之家,在神駝來說,正是他『三不偷』的第一戒——『善良』。

  他皺眉想道:『在這個酸氣沖天的書房裡,前面簷下那個臭小子想偷什麼呢?』」

  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暖玉輕香柔無骨

  嘿——

  神駝思念方歇,屋內一胖一瘦兩個中年文士,突然轉入一個聳人聽聞的話題。

  開始時,那個微胖的文士道:「吾兄日間言及,俟夜深人靜後,將有一件稀世之寶示弟,相與把玩,此刻不知是時候否?」

  稍瘦的文士舉杯笑道:「是時候了,來,先盡此杯,以助雅興。」

  兩人信然幹了一杯。

  稍瘦的那個文士似乎是此間主人,這時,他在兩隻杯子裡重行斟滿酒,笑問微胖的那個文士道:「老弟還記得唐元稹那首行宮詩麼?」

  微胖的那個文士,輕輕地晃著頸子,低聲吟道:

  「寥落古行宮,
  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
  閑坐說玄宗。」

  吟畢,抬頭向稍瘦的那個文士笑著問道:「是這一首麼?」

  微胖的那個文士感慨道:「俗雲:不堪回首話當年。若說能引起吾人共鳴,而激發吾人滿腔落寞之感的詩詞,當他這首行官詩為最。不過,吾兄忽然談起這個,卻是何故?」

  稍瘦的那個文士仿佛陷入在一片深思中,聽得微胖文士說至末後兩句,猛一怔神,然後強笑道:「愚兄生平,對這首行宮詩,至為傾倒,每一吟及,便自神遊魂馳,幾疑置身冷官深院,白頭宮女叢中,而不克制,亦屬荒謬之極矣!」稍瘦的那個文士說至此處,又邀微胖的那個文士幹了杯,繼續說道:「愚兄之所以提到這首古詩,前述種種,因是一因。而愚見即將出示之寶,與此詩亦有少許牽連也。老弟當知,唐玄宗為唐代中興之主,在位四十三年,所遺韻事最多,與楊貴妃的一段,更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更有一件,為正史所不及記載者,就是天寶年間,皇庫收藏奇珍異寶,也是歷朝歷代之冠。直至安祿山亂起,玄宗避難幸蜀,才被散失一空。現在民間所珍藏的各種唐代寶器,也都是那個時候流失出來的呢!」

  微胖的那個文士點了幾下頭。

  稍瘦的那個文士這時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解開錦袍腰扣,探手從貼身前胸摸出一樣東西,擎托在掌心裡,朝徽胖的那個文士笑問道:「老弟識得此物否?」

  神駝定神看去,只見微瘦的那個文士,此刻手上所托的,是一個鵝卵大小,蘊彩籠煙,似石非石,似玉非工,色呈玄黃,形作橢圓的東西。

  稍瘦的那個文士伸出左手食、拇兩指,將它自右掌上夾起,手指所夾之處,向內陷入,唔,原來還是軟的。

  瘦文士又將它仍舊放回右掌,兩指剛松,陷入之處立即復原,形成原先的那種橢圓一體。

  之後,瘦文士端起桌上的酒杯手摸了一下,笑道:「酒是冷的,老弟再看!」說著,杯口一傾,倒了兩滴酒在那個橢圓物體上,橢圓物體上立刻騰發出一片薄霧似的白氣。

  神駝在心底喊道:「啊!暖玉!」

  瘦文土這時笑道:「老弟看清沒有,這就是『暖玉溫香』的暖玉!」

  微胖文士低聲驚呼道:「暖玉——?」

  就是這個時候,廂房向院的那一邊屋簷下,發出一聲輕響。

  神駝在心底暗笑道:「小子沉不住氣啦。」

  屋內,瘦文士朝院外望了一眼,道:「好冷的天啊!」說著,將暖王遞給那個微胖的文士。微胖的那個文士將暖工在掌中滾來搓去,一會兒湊近鼻端,一會兒貼在兩頰,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半晌,這才將它交還給稍瘦的那個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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