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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清晨,上人滿面倦色地從房外走進,將玄龍喚起,嚴肅地朝玄龍說道:「根據貧僧四日來之明查暗訪,雖未查得令尊盤龍大俠之確切下落,但貧僧敢斷言令尊決未遭遇任何不幸。令尊之所以不再現蹤,依貧僧臆測,除令尊對老僧有十分信心,知道老僧能確保小施主安全外,一定另有其他不得已之苦衷,此事日後決有水落石出之日,現在妄加推斷實屬多餘。」

  玄龍見清淨上人數日來,為自己父子之事,累得不眠不休,已經深為感動。再經過數日之冷靜沉思,知道只顧一味地哀痛,於事並無所補,僅僅短時間的折騰,他已經變得異常老成起來。聽了上人之話,除了默默點頭外,並無若何流動表示。

  清淨上人繼續說道:「依令尊函中之意,無論他與龍虎頭陀相拚之結果如何,皆有令小施主拜在老僧門下習藝之打算……」

  玄龍人極聰明機智,不等清淨上人說完,已從禪床一躍而起,俯拜當地,一面磕頭,一面含淚泣求道:「請禪師念在家父面上,就將我收錄了吧。」

  清淨上人將玄龍一把扶起,仍命他坐回樣床,也不置可否,緩緩移步案前坐定,從木屜中取出文房四寶,鋪開素箋,提筆濡墨,運腕如飛,不過頓飯光景,已經寫完一封長達三頁的書函,也不知道他是寫給誰人,以及函中寫些什麼,只見他寫完之後,小心把好,然後封人一隻牛皮紙套之內,黏好封口,書上大押,慎重地納入懷中。

  清淨上人寫好書函之後,又去了一趟西配殿。回來時手上拿著一隻木盒和一碗清水,進門後將木盒和水碗放在桌上,回身將房門閂好,這才吩咐玄龍坐在床沿,上人自己也將椅子挪在玄龍對面坐下。

  上人先將木盒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塊有芋頭大小,灰褐色,似泥非泥的東西,醮了清水,在掌心裡一陣磨轉,然後用手指醮著在玄龍頭手各部均勻地塗抹起來。那種有如泥漿似的計水,塗在臉上,有種涼希希的感覺,隨塗隨幹,幹後有些崩漲,甚為難受。

  玄龍知道上人此舉定有非常含意,不敢拂逆,也不去追問,閉上一雙眼,任令上人施為。

  又是頓飯光景,上人工作完畢,命玄龍睜開眼來,玄龍兩眼微啟,突見面前坐著一個褐皮吊眼的醜怪少年,不由得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原來對面坐的仍是清淨上人,只是上人手上多了一面古銅鏡罷了,褐皮吊眼的醜少年,正是他自己映在鏡面上的形象。

  上人看著玄龍滿臉迷惑神情,不禁微微一笑。同時自禪床下摸出一個土布包裹,擱在案桌上,神色突然莊嚴無比地朝玄龍沉聲說道:「玄龍,你是聰明孩子,對一般事理一定比普通紈絝子弟清楚。貧僧與令尊之間,亦非泛泛,論理,令尊之任何交代,貧僧均應只有遵從,可是,此事關係重大,決不可率爾為之,貽誤無窮。

  在令尊來說,可能僅從外表觀察,知悉老僧為武林中佼佼者,而對老僧並無徹底瞭解,故有此托。

  但就老僧所知,令尊盤龍大俠,龍虎頭陀,和老僧三人之武功,實在伯仲之間,難分軒輊。

  令尊盤龍大俠雖不能強過龍虎頭陀,但亦不比龍虎頭陀差到哪裡。同樣的,龍虎頭陀雖然不能強過老僧,但亦不比老僧我差到哪裡。所以說,你如從我習藝,雖然你的資質過人,有希望盡得老僧真傳,但充其量,其成就亦不過與老僧相等。若我雄一時于武林,非易事耳,如欲憑藝業去克制梟悍似龍虎頭陀者流,委實渺茫之至。

  人生難愈百年,似此等父仇,其錯無能再鑄,豈可不慎於始而求一舉以成?

  老僧熟思三晝夜,遍憶與老僧有舊之當代異人,唯川東巫山獨秀峰,三清觀,獨孤子寇先,寇真人的太陽指法是此魔的剋星。只要學得獨孤子真傳的十之六七,對付龍虎頭陀便有餘裕。

  獨孤子與老僧,曾有數面之緣,老僧已修妥書函一封,只要不畏苦,持之以求,頗有被其收錄之望。

  此去蜀東,不下數千里,千山萬水,其辛勞之處,實非常人所能忍受,尚望小施主念及父思似天,以朝佛西天之誠,任勞任怨,茹苦含辛,堅志持恒,必有所成。

  老僧雖不便明著護送,必也暗中循蹤佑庇。

  小施主面容已改,途中可不畏他人識破來歷,這裡是碎銀八十兩,及書函一封,請小施主妥藏。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起程吧!」

  清淨上人說罷,將小包裹推過,又從懷中將那封書函取出叫玄龍收了。

  玄龍默默接過信函,心中千頭萬緒,不知打哪兒說起是好。坐在禪床上,一動不動,怔怔地望著手中書函,呆了好一會兒,忽然失聲慟哭道:「照這般說來,我爹是一定遭遇不幸了。」

  上人詫然道:「何以見得?」

  玄龍哭訴道:「我爹僅生玄龍一人,父子以外,別無親人,如非已離人世,焉得一去奮然,而棄龍兒于不顧?」

  上人搖搖頭道:「世間事尚非似你這般年齡所能盡知。或許龍虎頭陀追通過緊,令尊為了小施主之安全,而將龍虎頭陀遠遠誘出山西地界,亦未可知。小施主盡可寬心起程,日後老僧如獲令尊資訊,老僧自會設法轉知小施主的。」

  玄龍也是無話可說,將書函貼肉藏好,從禪床上含淚起立。門啟處,一個小沙彌擔進一付籮筐,清淨上人指籮筐朝玄龍說道:「你可挑起這付籮筐,從側門繞出前寺,裝作經僮赴鎮採辦雜物模樣,在走近官道附近時,即可將之棄去,專心趕路。」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

  ▼第二章 任重道遠千里訪明師

  從五臺山西麓通往五台縣的大道上,一個身穿土布灰衣,腳踏多耳麻靴,臉色褐黃,垂眉吊眼,醜怪無比的,十五六歲的鄉村少年,正背著一個小布包,踽踽獨行。

  這位踽踽獨行的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出門遠行,一邊行路一面四顧張望,滿臉淒苦之色。每至行人稀少之處就以衣袖不住低頭擦拭眼睛,好像被初秋的漫天風沙吹迷了眼,又似在以衣袖堵塞如江河倒瀉的奪眶熱淚。

  這時時光已在午後,離五台縣城也只不過還剩下五六裡路光景,少年身後忽然趕上一個蓬發披肩,滿臉橫肉,健步如飛的苦行頭陀。

  這個頭陀身上除了一缽一杖外,別無長物。缽夾在腋下,有如小缸。杖提在手裡,有小樹軀幹那般粗細。

  頭陀邊跑邊唱,狀甚得意。由於這條路上行人稀少,頭陀這種與佛門弟子不甚協調的行為也沒有人去加以注意。粗聽上去,他唱的似乎是佛門八戒戒律,細聽卻又不是。

  他唱的是:牛馬豬狗羊,我不殺他,誰殺?早死早升天,我心是佛心——善哉,羅漢之中本有操刀人。

  偷土豪,盜劣紳,金銀本是身外物,何妨暫借我和尚,充做沽酒錢?他日身死,我和尚為你免費念上三卷倒頭經——抵清!

  邪說淫行我無分,佛門弟子不作興。偶爾為之,那也是,阿彌陀佛,出於無心。

  高廣大床,佛家弟子不能睡,石床竹枕可又冰煞人,頂好啊!頂好是懷抱女觀音,同詳上乘法,同參觀喜禪。

  華蔓瓔珞,歌舞妓樂,不該有,不敢有,縱有,縱有啊,也得背著眾生行——六根清淨。

  頭陀就這樣重複顛倒,胡言亂語地邊唱邊行,眨眼已經造及走在前面的醜怪少年。少年聞聲後顧,略一掠視之下,立即轉回臉來,眼中露出一種驚駭與忿怒交織的光芒,腳下雖然立顯些微踉蹌,卻仍以相同速度向前走去。

  頭陀高大的身軀帶起一陣輕微的呼嘯風勁,從少年身旁摩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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