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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切均須等待清淨上人回來之後才能分曉,再急也無用,一顆心遂也漸漸安定下來。到這時候,玄龍才有心思將上人禪房內一切佈置打量清楚。

  房中除一床一桌一椅一蒲團外,只有一個裝滿各種線裝經書的竹制書架。壁上掛有一幅行楷長軸,上寫著:

  若頓悟本來清淨原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是為上乘禪

  此軸沒有下款,想是上人親筆書寫。細看字跡,如龍蛇遊走,瀟灑挺拔之至,不禁暗暗欽佩上人不但精通武功和禪理,即便文才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呢。

  玄龍在未得上人許可之前,不敢擅自去翻閱上人架上經卷,就這樣負手在室內就目之所及信眼測覽,已是耗去不少時光。玄龍偶爾回首望及窗外,發覺日已響午,正憂慮上人何以尚未返回之際,陡覺房門微一響動,室內已多一人。

  玄龍由於事出突然,大吃一驚,定眼望去,原來是上人回來了。上人正端立在禪床之前,臉上一無表情地靜靜地凝視玄龍。

  玄龍見是上人,不禁狂喜,如孺嬰之見慈母,往上一跨步,便撲倒在上人懷裡,雙手緊緊揪住上人僧袍,仰頭急急地問道:「我爹呢,上人?這是怎麼回事呀,上人?我現在可以回去了麼,上人?……上人,您能告訴我,我爹為什麼會變成那般神魂不定呢?上人,您去我家時,看到些什麼?我爹說了些什麼?……我爹提到我麼?他老人家吩咐了些什麼來著?上人,您怎麼老是不開口呀,上人?」

  玄龍一氣問完最後一句,聲浪已然流動得有些顫抖,幾乎哭將出來。

  清淨上人在玄龍連珠發問當中,兩眼一直平視窗外,直如未聞,直至玄龍問完了話,連連將僧袍搖扯,這才深深地一聲歎息,先將玄龍推到竹椅上坐好,自己也將那只蒲團在禪床上擺正,盤膝坐定,閉目定了一會兒神,然後雙目微睜,目中精光倏然一現,旋即隱去。又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朝玄龍發問道:「孩子,你知道你爹是何許人麼?」

  玄龍微一皺眉,旋即茫然地搖了搖頭。

  清淨上人又歎了一口氣道:「說來慚愧之至。老僧自許眼力超人一等,十數年來,居然未能識透令尊大人竟是當年威震川湘的『盤龍大俠趙印清』。」

  玄龍不由得失聲啊了一聲。

  清淨上人繼續說道:

  「盤龍大俠當年行俠川湘一帶的義行德舉,老僧久已耳聞,而且私心仰羨之至,只是無緣識荊,當時也只遺憾罷了。之後,突聞盤龍大俠在痛懲武林敗類,佛門叛逆,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龍虎僧悟戒後,不知為了何事竟然隱名埋姓,不知所蹤。現在推算起來,那一年正是令尊遷居太平莊與老僧相遇的一年。老僧結識令尊大人之初,雖然不知令尊大人就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盤龍大俠,但睹令尊大人步履沉健,雙目有神,光華內蘊,雖然外表極其斯文懦雅,仍不免疑心令尊是武林健者。因此,曾幾次以語言相探,但均未獲得絲毫端倪。後見小施主日漸成長,雖然文才橫溢,卻無些許武功根底,便相信了令尊只是一個攝生有道的文士,並非武林中人。因為,老僧深信,令尊如為武術行家絕無任令絕學湮沒之理。

  小施主是令尊大人獨生愛于,人生八九歲,正是武功紮底的黃金年代,錯此機緣,將來再下苦功時,其成就便大有差別,令尊如為會武之人,決不會輕易放棄小施主此一期間之調教——直到看完剛才令尊來函,方知令堂辭世時曾有遺言,謂江湖之中,思怨牽纏,是是非非永無了斷之日,小施主獨脈單傳,如欲樂終天年,令趙家香火不斷,應以不讓小施主傳習武技為佳。令尊大人和令堂情愛彌篤,中年分手,哀傷之餘,便奉令堂遺言為不渝之律。且其本身亦已厭倦江湖險惡生涯,便選定太平莊這個幽靜村落定居下來。

  龍虎僧悟戒出身少林正宗,武功已得少林真傳,唯因天性頑劣,屢犯佛門清規,被主持方丈百越禪師逐出廟門。百越禪師之武功高不可測,禪師在世之日,龍虎僧尚是有所顧忌,不敢過分胡為。三年之後,百越樣師功行圓滿,含笑坐化,龍虎僧認定以天下已無制他之人,便明目張膽地胡作非為起來。那一年,也是合該有事,某一天夜半,龍虎僧在川東鄉間逼奸一個民婦時,為令尊盤龍大俠無意撞見。龍虎僧因不甘令尊嚴詞訓責,一言不合,二人便拼命相撲起來。

  據令尊函中談及,當時雙方之武功,實在相差無幾,若要細予追究,龍虎僧的成就還在令尊之上。可是,陰差陽錯,龍虎僧在出房之際竟未將腰帶系牢,戰至半途,腰帶脫落,腳下一個不慎,為令尊大人搶得機先,以轟雷不及的快捷手法,點中淫僧的玄機要穴。假如令尊當時毫不遲疑地手起劍落,一下將淫僧了結,也就太平無事了。可是,令尊心地仁慈,念該僧一身武功修煉不易,在龍虎僧滿口應允從今悔改的謊言之下,僅以盤龍利刃將該僧兩耳削去,以示薄懲。

  這就是後來龍虎僧因為見不得人,只好留起披肩長髮,改號龍虎頭陀的由來。龍虎頭陀自遭此創後,便隱入印崍山中,一方面等待發長,一方面埋頭苦練他那成名絕技『龍虎拳』以及『鐵布衫』的氣功。兩年之後,龍虎頭陀兩次出現江湖,意欲尋找令尊洗雪當年割耳之仇,令尊盤龍大俠已因令堂之去世,感到心灰意懶,而隱居到太平莊來。

  十數年來龍虎頭陀一直未忘舊恨,到處尋訪令尊下落,直到三天前,他不知打哪兒探得線索,竟然一逕找上門來。

  此魔也算耐心,居然將當年被令尊削掉之雙耳保存至今,三日前,此魔便將該雙耳以紙包妥,並附一簡柬當面遂於令尊。柬中略謂:落耳之恥,無日忘之。十二載時光匪短,理應加倍索還。尊耳與令公子之耳,正好是四隻兩雙。為示寬容,限三日內送上。三日不送,二度登門時,雞犬不留,一體超度。

  令尊接信後,熟思無策,久知老僧粗涉武學,怕此龐下手毒,辣,小施主在身側多有未便,故修書詳敘前情,著小施主投依貧僧,他本人在一無牽掛的情形下,能善說便善罷,否則,也不惜一拚。」

  清淨上人說至此處,略為一頓。

  玄龍在一旁早聽得面無人色,渾身戰抖,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清淨上人沉聲喝道:「小施主休得如此,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地步哩。」

  上人語音雖然低沉,入耳卻如雷鳴,玄龍心神為之一震。淚眼迷糊中見上人臉上並無哀痛淒涼之色,以上人和他爹十年來刻骨之交,以及他爹命他投奔上人這事定,深信上人之言定有深見,便止住悲聲顫抖地問道:「以後呢,上人?」

  清淨上人繼續沉重地說道:「事有定數,悲苦何用?施主年紀也不算小了,即使令尊有個三長兩短,身為人子,理應謀求復仇大計,方為正著,何況老僧的話未說完哩。」

  玄龍含淚點了點頭。

  上人接著說道:「老僧于匆匆閱畢令尊來函之後,不敢怠慢,立刻以最快腳程趕往府上,趕到時,府上已經空無一人。除府上家人來福和另一女傭已經屍橫就地外……」

  玄龍嚇得一聲尖叫,幾乎暈厥過去。清淨上人也不去理他,逕自說下去道:「老僧找遍全宅,並未發現令尊和龍虎頭陀的蹤影,以令尊盤龍大俠的武功造詣和老僧於現場偵察所得來判斷,令尊似尚未曾遭遇不幸。雖說龍虎頭陀當年的成就已然不在令尊之下,但根據貧僧日常觀察所得,令尊十年似乎並未將武功擱下。雖然令尊一直將本來面目晦藏不露,今既證實令尊即為當年的盤龍大俠,愈思愈明,一解百通。老僧适才定神追憶,令尊不但未將舊藝荒疏,單從那雙光華深蘊的兩目之中,好像在內功修煉方面,已達到某一種新的境界呢。龍虎頭陀近況,老僧不甚了了,但不管龍虎頭陀近年來有無進境,但要想憑單打獨鬥而將令尊制服的話,實在是絕無可能。」

  難得上人如此一番分析,玄龍雖然為兩個家人不幸的遭遇,感到悲痛,但終究是骨肉情親,知道他爹一時尚無生命之險,心中倒也寬慰不少。

  當下玄龍含淚又問道:「那麼我爹到底哪兒去了呢,上人?」

  清淨上人皺眉道:「這一點實在令人費解之至,老僧於遍搜貴府之後,亦曾將全莊搜了個遍,結果仍然是一無所得。最後因為擔心怕被該魔知悉老僧與令尊之交往,抽身潛入本寺對小施主有不利之舉,故先趕將回來,徐圖查訪,審情度理,不出三二天,事情總該會找出一點眉目來的。」

  玄龍內心雖然異常悲痛焦躁,但也無可奈何。

  這樣,在寺中一連住了三天。白天,清淨上人一刻不離地守在他的身側。夜晚,上人則召來寺中兩個武功較高的僧人,守護禪房之外,自己外出訪查盤龍大俠的下落。

  三天轉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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