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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風,愈刮愈勁,雪,愈下愈大,朱元峰腹中也隨著愈來愈空。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朱元峰冒雪踽踽茫然不知所措之際,跟前突然出現一幅布招:「南陽鏢局臘冬施粥處。」

  朱元峰停下來,稍作猶豫,遂毅然決定進去接受一次施捨。

  走進鏢局門前那座木棚,粥桶旁邊一名漢子向他點頭道:「算你老弟運氣好,來吧,上午的三桶粥剛好剩下最後的一大碗,要是稍晚一步,就得等到下午了。」

  主持施粥的漢子,共有兩名,這時,一名漢子為朱元峰盛粥,另一名漢子則在收拾碗筷。

  朱元峰雙頰一陣熱,可是已經進來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聳聳肩,靦腆著走過去,正待伸手去接那只粥碗時,忽聽另外那名漢子在身後啊了一聲道:「張大娘,今天您怎麼到這時候才來?我們……唉……還以為您……這……這怎麼辦?」

  朱元峰轉過身去一看,木棚門口正站著一名鶉衣老婦,面帶病容,手足紅腫,似因不堪風雪之嚴寒,佝僂著身軀,正在微微抖索。

  朱元峰手一縮,忙向一旁退出道:「這位大娘請,晚生不過因風雪太大,想喝碗粥暖暖身子而已,實際上晚生並不餓,來,大娘,這碗粥您喝了吧!」

  老婦遲疑不前,收碗筷的那名漢子望望朱元峰,見朱元峰衣著雖狼狽,氣色卻很好,以為朱元峰說的是實話,遂接口向那老婦道:「大娘知道的,我們這兒施粥,上下午,各三桶,先來先施,施完為止。平常時候,來的都是那幾個人,三桶粥多不下來,但也不至於不夠,今天也許因為特別冷了一點,所以沒到時候粥就完了,現在,這位老弟既然如此說,我看張大娘您也就不必客氣了,還是趁熱吧。」

  老婦低下頭,拿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終於舉步維艱地走近粥桶,將那最後一碗粥接過喝了。

  朱元峰挺起胸脯,轉身向棚外走去。他雖仍未能在空肚子裡加入任何東西,但眼看老婦人免於饑餓之苦,身心也不期然一陣舒暢。是的,他年輕,精旺氣足,就是一連餓上三兩天,也算不了一回事。何況他在困處絕谷期間,已習慣於以野果菜根為食,出了城門,大地遼闊,他不信就找不到一點果腹之物。

  當朱元峰行將踏出棚門時,忽聞身後一名漢子一聲輕歎道:「這位小老弟就可惜生得單薄了點。」

  朱元峰心中一動,連忙轉過身來,向兩個漢子抱一抱拳道:「聽兩位大哥說話,似乎什麼地方正欠人手,如果小弟猜想不差,尚望兩位務必成全,小弟日後能夠發達,定當感恩圖報!」

  兩位漢子互望著,一個道:「老鄭,你看……」

  另一個皺眉沉吟道:「不知我們那位管事先生能不能通融。」

  原先那名漢子慫恿道:「管它!試試又何妨。」

  於是那個被喊做老鄭的漢子轉向朱元峰道:「不瞞你老弟說,事情是這樣的:本局最近有趟鏢要跑洛陽,還缺兩名裝卸鏢貨的夥計,不過,那些箱子,每只在百來斤左右,非你老弟所能勝任。所以我們兩個雖然有心帶你老弟一把,但成功的希望卻顯然不大,話不能不說在前頭。」

  聽說去洛陽,朱元峰可謂正中下懷,這種一舉兩得的美差如問能輕易放過,當下他連忙接著道:「行,行,小弟曾隨家叔打過兩年柴,別的談不上,笨力氣還有幾斤,這次出來,正是想去洛陽找件粗活兒糊口,成不成,另外一回事,能有機會試一試,小弟一樣感激,先謝兩位了!」

  朱元峰語畢,抱拳深深一躬。兩個漢自見朱元峰自承氣力不弱,雖然將信將疑,也暗暗高興。

  於是,兩個漢子拉上棚門,將朱元峰向局中領去。

  鏢局堂屋中生著一隻大火盆,四五名縹師正在圍火取暖,一名穿著皮襖的五旬老者倚在賬櫃上吸旱煙,看樣子大概就是鄭姓漢子所說的鏢局管事。

  果然,兩個漢子徑向那吸煙老者走去,在老者面前不知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活,那老者口中呼嚕如故,只側轉一雙眼光,在朱元峰身上不住打量,隔了好半晌,方始拔下口中煙杆,以煙鍋兒朝屋角一指,什麼也沒說,指完之後,煙杆往嘴裡一送,又複呼嚕起來。

  兩個漢子忙轉身朝朱元峰招手道:「來,老弟,過去搬兩箱試試看!」

  朱元峰走到屋角,那裡疊放著二十幾隻小木箱,一隻只都釘得很堅實,上面貼滿封條,這種小箱子若說竟有百斤之重,裡面裝的非金即銀,自屬不問可知。朱元峰為求表現,真想把三四隻疊起來一起搬,但是,他知道這樣一來,非但差事討不著,很可能還會引起鏢局方面之疑心,使不得。

  所以他老老實實地表演:卷起袖子,曲曲手臂,彎下腰去,先將箱角抓住,搖一搖,試試分量,然後這才奮力將一隻木箱抱起,轉過身,跑幾步,又將木箱送回原處。

  搬箱子不算苦,要將面孔當時掙紅,卻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為了逼真起見,這一著又是少不了的。結果,那位管事老者大感滿意,因為朱元峰不但「臉紅」了,而且還著實「喘」了幾口「氣」。

  當天晚上,朱元峰總算飽享到整整三天來的第一餐,吃得又多又快,足以驚人!

  那位管事老者背地裡搖頭道:「這小子,可真吃得……」

  那位鄭姓鏢夥笑笑道:「這麼一點年紀,要吃不得,力氣從哪裡來?」

  第二天,鏢貨裝車,第三天,起鏢上路!

  在出發上路之前,朱元峰領到十兩餉銀。他自留二兩,六兩交由那兩名介紹他入局的漢子存著,另外二兩則請兩人轉送那名每日來喝施粥的張大娘。

  兩名漢子當然不知道朱元峰是有去元回,還一致向他豎拇指:「要得,老弟,好好幹,像老弟這樣不胡亂花錢,不出三年,包你老弟可以討上一房漂漂亮亮的媳婦兒!」

  朱元峰也附和著笑答道:「到時候一定請兩位大哥喝喜酒!」

  冒著大風雪走鏢,有利有弊:弊在天寒地凍,人馬苦;好處則在眼界廣,走在路上安全性較大。

  這一趟鏢,共有七名護鏢人員。三名鏢師,一名馬夫,兩名粗工,以及一名溜道的趟子手。

  朱元峰是兩名粗工之一,另外一人叫湯罐子。此湯並非姓湯之湯,而是「黃湯」之「湯」也!

  他們兩人的起居之處,就在鏢貨的車箱上面。

  另外五人,除了趕車的,三名鏢師以及一名趟子手,都有馬匹代步。三名鏢師之中,經常有一位留在車內,以備輪換。第一天,從南陽出發,傍晚在南召附近落宿。

  按行規,鏢師出門,在鏢貨交割之前,是不許喝酒的。所以,一行落店後,喝酒便成了湯罐子一個人的獨特享受。但是,俗語說得好:「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賭錢」,這話不是說一個人就不能喝酒,而是表示獨酌無味也,因此,湯罐子乃向朱元峰拼命下說詞,渲染著喝酒的「種種說不盡的好處」,朱元峰暗自好笑,心想:在毒龍谷那種環境下,那個老酒鬼都對我無可奈何,你這廝算老幾?

  湯罐子每天晚上,定量是半斤,這一次因為朱元峰令人掃興,最後一氣之下,吩附店中夥計道:「算了,今天——唉,就加半斤,來一斤吧,唉唉,嘴都說幹了!」

  朱元峰差點沒將一口菜湯噴出來。

  一個錢姓鏢師笑道:「老湯,我看你還是少喝點,走在外面可不比局子裡,弄得明天要人抬上車,可不好看相。」

  湯罐子翻眼道:「你說我老湯過去要人抬過幾次?」

  錢鏢師道:「少喝點總是好事。」

  湯罐子打鼻管一哼道:「多喝一點我也看不出壞處在哪裡」另一位潘姓鏢師插進來笑道:「記不記得樂天子怎麼死的?」

  朱元峰心頭一震,幾乎驚呼出聲。連忙轉向潘姓鏢師問道:「潘師父,您怎麼說?」

  潘鏢師似乎甚感意外道:「樂天子何許人,老弟也知道。」

  朱元峰定了定神,連忙掩飾道:「噢,不,小弟聽您說,那意思好像是——有人喝酒喝死了——世上竟真的會有這等事?」

  潘鏢師歎了口氣道:「一點也不假。」

  朱元峰忙道:「這倒是一件奇聞,咳咳,簡直有意思極了……這是多久的事?發生在什麼地方?還有……噢……什麼?那人叫羅天賜?」

  潘鏢師糾正道:「樂天子,不是羅天賜。快樂的『樂』,古代稱皇帝的『天子』;這是一個人的外號,此人本名叫趙可雲,三國趙雲中間加一個可以的可字,是當今武林五位副盟主之一!」

  在朱元峰而言,這當然全是廢話。但是,他這時要不斷地「哦」,而且得顯出愈聽愈驚訝的樣子,才不會露出馬腳。不過,現在朱元峰也顧不了這些了,他只希望對方能夠快些說下去。

  潘鏢師則似乎為了這已是一件人所共知的武林公案,說起來並不怎麼起勁,這時淡然接下去道:「事情發生在三個多月前朱元峰略加計算,發覺那時候正是他和蔡姍姍剛剛離開長安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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