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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老人笑道:「有句俗話叫做『自掘墳墓』,老弟知不知道這句話是何意義?」

  朱元峰一怔道:「這——」

  老人攔著笑道:「不,老夫想聽聽你老弟對這句話的解釋!」

  朱元峰遲疑了一下道:「此語蓋謂『弄巧成拙,作法自斃』之意,意極淺顯,別元他解,前輩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老人笑笑道:「錯了!」

  朱元峰一愣道:「錯了?」

  老人點頭道:「是的。」

  朱元峰惑然道:「那麼依前輩應作何解?」

  老人笑道:「依老夫之解釋,應該是:『自掘墳墓』者,自己為自己挖下一個墳墓也!哈,哈哈哈!」

  朱元峰搖搖頭道:「前輩真會尋開心!」

  老人道:「不相信?」

  朱元峰好氣又好笑道:「如照前輩這種字面解釋法:『人面桃花』豈不成了『人的臉上長了一朵桃花』?『牛衣對泣』則成為牛穿了衣服對面流眼淚』了麼?」

  老人頭一擺,道:「走,走,跟我過去看!」

  朱元峰眨眼道:「哪裡去?看什麼?」

  老人不答,催促道:「走啊!」

  說著,雙手撐地,一連數縱已自沒人東南角一片樹林中。朱元峰無可奈何,只好也起身向那片樹林奔去。

  樹林深處,一塊石屏後面傳出老人的聲音道:「在這裡!」

  朱元峰循聲走過去一看,不禁雙目發直道:「您……您老,這……算什麼意思?」

  老人自一個五尺見方,深約丈許的泥塘中一躍而出道:「『自掘墳墓』呀!」

  朱元峰雙眉緊蹩,老人手朝洞中一指,接著笑道:「大小合度,深淺也恰到好處,老夫是慢工出細活,前前後後,它已花去老夫不少功夫,老夫一方面借它消磨時間,一方面則在等待收殮之人,所以不敢挖得太快,一天只掏上一二撮土,現在好了,今晨經過最後修拓,可說業已大功告成,底下就看你老弟的啦!」

  朱元峰訥訥道:「老前輩如覺寂寞,我們盡可另尋消遣之道,又何必一定要拿這些來——」

  老人側目道:「你以為老夫還能活多久?」

  朱元峰皺眉道:「至少晚輩還看不出您老有活不久之跡象,晚輩體力初複,正謀脫身途徑,實在不願看到您老如此喪氣。」

  老人拍拍手上泥土,笑道:「好,好,年輕人手足齊全,理應有此勃勃雄心,如此看來,老夫十五年來之期望,果然可以放心地全寄託在你老弟身上了!」

  朱元峰正容毅然道:「您老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必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這座絕谷的石壁雖說陡峭高峻,但我們如肯花上幾年功夫,一步一步向上開鑿蹬道,並非一件絕無可能之事。前輩請回吧,晚輩一身功力已恢復十之六七,今後找尋食物充饑,應該由晚輩負責,不能再讓前輩操勞了。」

  ▼第十章 十絕武學

  第二天,朱元峰一覺醒來,忽然不見了老人影子,不知怎麼的,他心頭撲通一跳,躍身便向昨日林中那塊石屏後奔去。

  朱元峰站住了,也呆住了!

  洞底,老人平靜地躺著,臉帶微笑,雙目緊閉,神態是那樣安詳,如同熟睡,但是,這一睡卻是永遠也不會再醒的了。

  朱元峰一跤跌坐在地,熱淚簌簌滾下,心頭一片黯然。茫然,由晨至午,他坐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想……

  「永別了,老人!」

  朱元峰抓起一把上,輕輕向屍身上灑落,眼淚不期然再度奪眶而出。

  這,實在太突兀了。無論如何,他找不出老人突然自絕的理由!十五年的灰暗日子都過去了,而在光明即將到來時,反而失去生趣;不,就在昨天,老人還是那樣談笑風生,這,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十多天前,他墜下這座絕谷,一身是傷,當時假如沒有這位老人,他朱元峰,是說什麼也活不到今天的。可是,如今,他朱元峰面對這樣一位恩人,甚至連對方姓什名誰都不清楚,這叫他于情何堪呀?

  「至少,你也該將話說明白,您是誰?當年因何事被人推落谷底?還有,您說,我將成為天下第二好手之可能,關於這一點,不是我朱元峰有所貪圖,您當瞭解我朱元峰就是為了拒絕毒龍谷主之收錄,才給推下這座絕谷的,但是,這至少可以利用來為您老報仇啊!您老難道只是說來玩的?我不相信。而且,我朱元峰又怎樣能成為天下第二好手呢?萬一有一天,您的預言成為事實,我朱元峰又去找誰為您報仇。也是毒龍谷主麼?應該由您親口說一聲啊!」

  谷中光線漸暗,太陽偏西了。

  朱元峰拭幹眼角,緩緩起身,就在這一刹那,朱元峰回頭之下,忽然在石屏上看到一行透石楷書:「老夫不去,終為爾累;小子光耀武林有日,老夫願於九泉之下拭目以待;勉乎!小子!」

  這是一個令人心酸的發現,老人竟是因他而死!

  朱元峰重新伏向坑邊。他當然會將泥上推上,但他不忍馬上動手——他淚流幹了,人也倦極睡去。

  一夜過去,又是一天開始,谷中又現陽光。

  朱元峰面坑默拜,然後止哀起身。土填滿了,墳形初成。朱元峰想再做一個墳帽。可是,墳旁散土已經用罄,地面觸手是一片石板。朱元峰刮聚著,預備在不夠用時再去他處挖取,忽然,浮土刮開處,石板上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翻轉來!」

  朱元峰呆了一陣後,遂回頭向石屏上核對字跡,一絲不差,正是老人之手書。

  於是他找來一段堅實的樹幹,費了很大的氣力,才將那塊寬廣幾達八尺的石板翻轉。

  拭去浮土,石面上現出密密麻麻的圖文。圖與文顯系由某種利器所鐫刻。工整而清晰,全文不下萬餘字,其中摻雜之圖式亦達十七八之多。

  朱元峰匆匆流覽一遍,覽畢,半晌無言,良久良久,方始有如夢囈般喃喃道:「十絕癲僧……十項絕藝…」在九龍那裡,最多只能得九項,九項以下,三項以上,都只能是天下第三高手……假如十項學全了呢?不談『假如』『看來你成為第二高手則大概是十拿九穩了』!原來如此!」

  石板邊角上,另有數行附注:「獲得此藝者,即為十絕門下。正式的,惟一的十絕門下!板下另藏有金佛一尊,為十絕傳人之信物,餘即因此物被害殘身,希吾徒善自珍視維護;當今各大門派,對十絕信物鮮有不識者,此符頗具權威,非遇必要,望勿以此驚動武林。又及:九龍中亦有一二善良者,不必盡行誅絕,余遇害于坐關末期,昏厥中亦不悉兇手為誰,毒龍心儀金佛,極盡孝馴,未獲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願勿以汝之墜谷而忽略元兇,至要!再及:『一品紅』君山胡太君武學與余在伯仲之間,日後如遇其本人或閘人,盼能慎重處對,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也!」

  至此,朱元峰完全明白,兩位高人,一為十絕癲僧自己,另一位即為君山一品紅胡太君!

  如有天下第一高手,當出一品紅門下!

  不過,朱元峰懷疑這也許僅是老人之自謙,老人既說明他與君山胡大君武學在伯仲之間,那麼第一高手,為何一定就只能出在君山一品紅門下呢?

  朱元峰含淚望墳再拜,生死不能兩全,但願生者有成,死者瞑目;元兇授首,十絕武學重光武林!

  北風凜冽,絮雪紛飛,大地一片銀白。

  這時約莫年初光景,由新野往南陽的官道上,一名頭髮蓬亂,衣衫單薄破舊,年約十七八歲,形同乞丐的少年,正在風雪中蹈蹈獨行。

  這名少年穿得雖少,卻無瑟縮之相,同時,他走得慢,似乎只是為了欣賞沿路之雪景。

  終於,南陽到了。

  城內每家酒肆都在門口垂覆一道布簾,酒香自簾後溢出,笑語自簾後傳出,破衣少年連過數家,停下來,望一望,複又聳肩而去,一錢逼倒英雄漢,出門人身上沒有銀子,是什麼事也辦不了的。

  這位破衣少年,他也許有辦法能混到一頓吃喝,甚至吃喝得很舒服,然而,他顯然不願為之,於是他只有折磨自己,空著肚子,沐著風雨,茫無著落地,走過一家又一家……

  這位破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大難不死,反得奇緣,武林中第一位金星武士朱元峰!

  不過,如說朱元峰刻下囊空如洗,似乎並不恰當,因為,他身上至少還有一面金星武士牌以及一尊小型金佛,兩樣東西均為純金打造,總重最低也在三斤以上,可是,他能拿這兩樣東西去換酒食嗎?

  俗語有所謂「捧著金碗討飯」,這與朱元峰此刻的情形頗為相似,他是「懷著巨金餓肚皮」。

  在那深逾千丈的絕谷中,朱元峰窮半月之功,只練成十項絕藝中一項輕身術,餘下九項,他則僅熟記圖文精要,以待脫身後再行修習。憑著一身新習成超絕輕功,他輕易脫出了那千丈深谷。

  朱元峰出谷後,謹守亡師之遺訓,並沒有馬上去找那位毒龍谷主。他準備再花一年時間,將另外九項絕藝逐一練成,然後,首訪當年殺師之元兇,次及諸龍中之不肖者,最終,他才去毒龍谷,找那位毒龍蕭百庭將老賬算上一算!

  同時,朱元嶺還打算儘快找到授業恩師武林賭王,將受藝於十絕癲僧之經過稟明,並隨時與七步追魂叟聯繫,以履行金星武士之天職,助追魂叟追索謀害冷面秀士西門達之歹徒。

  今天,朱元峰憑著一身無人可及的輕功,要想效法妙手空空之行徑,弄上個三五百兩銀子,可說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前面說過了,他也不屑於此!即令餓斃道旁,他不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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