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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的蘇姓少年,酒雖然退得差不多,但頭部仍感到甚不舒服,於是,他叫伙計泡壺好茶來,那名伙計無法拒絕,只好勉強為他泡來一壺熱茶。

  轉眼之間,頓飯光景過去,計算時刻那名濃眉店伙也該回來了,就在這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片鼎沸人聲,人聲中還似乎夾雜著一二聲馬嘶,眾人正在訝異之餘,那名濃眉店伙突然於樓梯口出現。

  只見那名濃眉店伙氣急敗壞的逕奔向蘇姓少年,喘叫道:「快快……」

  蘇姓少年霍然注目道:「不對麼?」

  濃眉店伙著急道:「不,不,小的是說,對,對得緊,那位山莊上的總管事,已經派人放了馬來,說請,請,請蘇公子馬上去……」

  滿樓一陣錯愕,頓然鴉雀無聲。

  聽到後面這一段,蘇姓少年反倒不顯得意外了,他緩緩站起來,一面望向那名濃眉伙計道:「二十五兩銀子付了沒有?」

  濃眉店伙臉一紅,訥訥道:「付……付了。」

  蘇姓少年又道:「銀子呢?」

  濃眉店伙拖著摸向臉口道:「在……在這裏。」

  蘇姓少年手一伸道:「拿來!」

  濃眉店伙一張臉孔更紅了,口中說著:「是,是,小的正在拿……」好不容易方將一隻大紅袋取出,不過,儘管黑衣少年蘇天民這時對他沒有好臉色,這名濃眉伙計卻不像先前那樣動不動就冒火了,他這時雖然萬分不願,但最後仍然乖乖的將那隻沉甸甸的大紅封袋雙手送了過來。

  蘇姓少年從封袋中取出一隻五兩重的銀錁子,向那名濃眉店伙點頭道:「你過來!」

  濃眉店伙哈腰一聲道:「是!」碎步勾腰繞桌攏至。

  蘇姓少年將那隻銀錁子在手上掂了掂,仰臉道:「麵一碗,酒一壺,一共二十文,小賬在外,跑工也在外,是嗎?」

  濃眉店伙除一口一聲是,幾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字眼好運用,直到蘇天民完全說畢,方勉強擠出一句:「是是,小的拿去找──」上面說話,底下雙手已向銀子伸出。

  蘇姓少年頭一搖道:「不用找了!」

  濃眉店伙連忙哈腰道:「是的!」

  濃眉店伙正待接下銀子扭頭吆喝報賞時,眼皮一眨,愣了,原來他雙手摸空,那裏銀錢又已縮了回去。

  濃眉店伙眨著眼皮道:「公子,這,這──」

  蘇姓少年冷冷一笑,忽然揚手一個巴掌刮過去,「叭」的一聲脆響,直打得那名伙計一歪頭,幾乎傾身碰上桌角。

  濃眉伙計掩臉卻步,怪嚷道:「你,你怎麼打人?」

  蘇姓少年冷笑著道:「你老哥說,假如白跑一趟回來,你就要剝衣服揍人,假如沒有白跑呢?你老哥沒有說。現在,本公子告訴你:打個對折,衣服不必剝,一個巴掌就夠了!喏,拿去吧,銀子在這裏,有得多,不妨去配點洗眼藥水!」

  蘇姓少年說完又是一聲冷笑,丟下銀子,離座便向樓梯口大步走去。

  其他酒客們則有如大夢初醒,一下子全都哄了起來,人人向桌面上擲出銀子,不論吃飯與沒有吃飯的,全是一窩蜂的跟著朝樓下湧去。

  黑衣少年蘇天民走出酒樓大門,一門外早已擠滿了人,四名雄赳赳的莊丁騎著四匹馬,另外還空著一匹。

  當下,蘇姓少年向為首那名莊丁皺皺眉道:「晚生就是蘇某人,煩這位老大回去上覆貴管事,就說蘇某人不想去了,銀子已經收到,不勝感激之至……」

  那名莊丁哦得一聲,忙於馬上欠身道:「原來你就是蘇公子,小的失敬了,不過,有一點尚請蘇公子原諒,敝管事想請公子前去,純屬一片景羨之意。敝管事交代說:只想與公子見上一面,藉睹丰采,至於公子願不願意惠賜下半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尚望公子俯允,哪怕到一到就走,這樣,敝管事也就不致責怪小的們不會辦事了。」

  蘇姓少年見這名莊丁話說的很得體,而且態度也極誠懇,不禁點點頭道:「好,就跟你們去一趟吧!」

  眾莊丁大喜過望,立有二人跳下馬背,準備過來扶持蘇姓少年上馬,哪知蘇姓少年手一擺,單掌一按,已然輕快靈活的翻身而上,一面笑著說道:「關外野人日與牲口為伍,關於騎馬,晚生尚不外行,四位前面請!」

  一名莊丁將韁繩遞來,蘇姓少年接著,兩名莊丁將馬頭一撥,在前開道,另外二騎則緊緊跟在蘇姓少年馬後,連同滿街閒人,一行浩浩蕩蕩,直奔來故宮這邊而來。

  宋故宮這邊,早由數十名莊丁在人群中清出一條通道,於擁擠的人群中直達大殿雲階之下。兩邊人群為數不下千餘眾,一個個墊足引頸,就好像在等待什麼要人似的。蘇姓少年看到這種場面,不禁大感意外而不安,但是,既來之,則安之,說不得只好硬起頭皮上殿一行了。

  階前下馬,那名矮墩墩,胖團團的山莊管事降階親迎,蘇姓少年上前相見道:「總管如此多禮,晚生實在擔當不起。」

  那名蕭姓總管,堆滿一臉愉悅的笑容,連聲道:「哪裡,哪裡,公子能來,可說是敝莊莫大之榮幸。」

  賓主客套畢,並肩登階,直升大殿,身後閒人們分而復合,潮水似的跟著向殿上追著而來。

  大殿前面,以一方巨大的屏風與後殿隔開,屏風前面,收拾得像座客廳,而那張徵文啟事,便貼在那道屏風向外的一面,以紅紙大字正楷書寫,異常清晰醒目,蕭總管與蘇姓少年於殿上分主賓落座,屏後立即走出兩名童子端上新泡之香茗。

  蘇姓少年謝了茶,首先欠身道:「晚生這次說來慚愧……」

  蕭總管微微一擺手,含笑說道:「所有經過,蕭某人都已知道,公子不用多說了。」

  蘇天民暗暗一哄,頓然明白過來。怪不得剛才那名濃眉伙計耽擱那麼久,原來那廝在這早抖他的底!

  蘇天民想到這一點,真懊悔先前那個巴掌打得太輕,同時還給了他那麼多銀子,實在便宜了那廝也。

  蕭總管輕輕咳了一聲,接著道:「其實,我輩武林中人……」

  ▼第二章

  蘇姓少年微微一愣,連忙正容道:「蕭總管誤會了,晚生自有知以來,這尚是第一次來到中原,在關外,由於環境需要,玩刀弄棒,乃屬不得不然之強身訓練,根本算不上什麼正式武功,如蕭總管以為晚生亦為武林中人,因而見邀,那麼,蕭總管對晚生是錯愛了。」

  那位蕭總管聞言之下似乎頗感意外,得了愣,連忙賠笑道:「是的,是的,是蕭某人一時走眼,尚祈公子見諒。」

  至此,蘇姓少年感覺已無話說,正準備起身告辭之際,蕭姓總管忽自袖筒中摸出蘇姓少年先前送來的那張紙片,展開看了看,抬頭含笑道:「蘇公子在考證『洞仙歌』第三句『摩珂池邊情難考』時,僅寫出『蜀王情史,詞人妙筆』八個字,蕭某人雖然知道公子是位大行家,然而,為開茅塞起見,是否可以請公子再就這一點略加闡釋?」

  蘇天民點點頭道:「理應如此,雖然這不無班門弄斧之嫌,但貴莊賞格懸出,為的便是會會識家,否則,豈不人人均可憑一知半解應徵?」

  蕭總管見他談吐雅正,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片敬意,稍覺不安的強笑道:「公子好說……」

  蘇姓少年頓了頓,接下去說道:「如所周知,『摩珂』一詞,乃梵語,意『大』,意『外』,意『姓』也。假若稱眾僧為『摩珂僧祗』者即是。職是之故,『摩珂池』者,即『大池』之謂也。」

  蘇姓少年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俗傳之『摩珂池』,是在成都府城內。據稱是南北朝陳主之大將,車騎將軍蕭摩珂所闢。唐懿宗時,城中井涸,曾就該池取泥水澄而飲之,井涸而該池不枯,其大可見。當年,蜀王孟昶,曾與花蕊夫人鎮日避暑其上,蜀王其日,曾戲填新詞一闋,唱和之際為一宮女聞及,該宮女姓朱,當時僅記下首句為『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餘則茫無所記。後來,該朱姓宮女遁入空門,至眉山為尼,年九旬餘,見東坡,告之,東坡斯時方七齡,謹記在心,及長,再三玩味,猛悟及該詞應為洞仙歌之首句,乃為之續成洞仙歌一闋……」

  蕭總管不自禁擊膝道:「佩服,佩服!」

  蘇姓少年微微搖頭道:「這也不算什麼,只要多看書,可說誰都不難知道,例如本詞『摩珂池邊情難考』以次之『嘆古今往,物換人非,天地裏,惟有江山不老』,如晚生記憶不差,似是悉數轉自來詞人林外題於垂虹橋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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