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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余小華趁機接下去道:「家師過去指點我們輕功時,曾經不止一次提到祁前輩的名字,說祁前輩一身輕功不但前無古人,且在今後百年之內,也恐怕很難再有祁前輩這種天縱奇才,他老人家自己就一再自愧不如。」

  萬里追風口中謙遜著「哪裡」,眉宇間已不自禁流露出受用之色,端起面前一杯滿酒,仰頸一吸而盡。

  余小華故作好奇地接著說道:「武林中談及『輕功』,大家只提到一個『萬里追風』。敢問祁前輩,就您所知,當今在輕功方面,除了您以外,應當數誰?」

  萬里追風笑了一笑道:「這個——叫我怎麼說?」

  余小華期切地道:「除了您,晚輩是說,僅僅次於您,換句話說,就是誰是這一方面的第二人!」

  萬里追風沉吟了片刻道:「認真說來……」

  余小華全神貫注,雙手緊抓桌沿,一顆心止不住狂跳起來。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萬里追風並未再說下去。萬里追風底下的話,給樓梯上一陣突然響起的醉歌打斷了。那陣起於樓梯間,帶著醉意的歌聲唱的是:「琴到無弦聽者稀,古今惟有一鍾期;幾回擬鼓陽春曲,月滿虛堂下指遲。……」

  歌聲低沉而雄渾,歌者之中氣,顯極充沛,其為武林人物,不問可知!

  武林中兼擅文事的人物本來就不多,而此人不但精曉音律,且能撰作這種自憫、自負兼而有之的古曲,若在平時,余小華敬傾之餘,可能早就離座佇迎了。但是,現在因為這陣歌聲將萬里追風已到口邊的話又給擋了回去,余小華暗暗咬牙,心頭實在有著說不出的惱火。隨著歌聲消失,一條身形於樓梯口出現。余小華料得一點不差,來人果然是一名武林人物,但見此人年約三十出頭,四十不到,一身黑布勁裝,外披一件黑色短風衣,身高七尺以上,紫膛臉,隆鼻,濃眉,雙目灼灼有神。萬里追風一見來人,突然手一指,哈哈大笑道:「就是他!」

  余小華一呆道:「他是誰?」

  萬里追風眼色一丟,接著笑道:「真笨——你剛才問什麼來?」

  就是他?余小華在心底叫道:「不,不是他,絕對不是此人!」

  那一晚,雖然由於月色太暗,出現太平宮後院的那兩個人臉上又都戴有面紗,以致他未能將對方面目看清,但是,有一點,他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就是那兩名蒙面人,包括傳頒「血劍令」的那位「玉劍令主」在內,兩人均屬普通身材,最多五尺七八,絕不會超出六尺!而眼前此人,身高足足六尺以上,體軀也較壯大,這怎麼可能呢?余小華迷惑了!

  那夜,那位玉劍令主說:「『萬里追風』祁天保之輕功雖云天下無敵,然而,當今武林中,在這方面的成就,除了一個姓祁的,便得數你!」

  今天,就是適才,輕功號為天下第一的萬里追風本人卻說:「就是他!」

  他——就是此刻上樓的這個人,輕功僅次於他萬里追風祁天保!正與「第一」之只應有一個的道理相同,「第二」也應該只有一個才對!所以,「萬里追風」與「玉劍令主」之間,必有一人所言不實。兩人之中,是哪一個說了假話呢?

  「玉劍令主」那晚,也許是為了給那廝打氣,那廝明明不配稱做第二,玉劍令主只是為了想鼓勵他,才那樣說的。不過,「萬里追風」這邊,這情形也未嘗沒有可能。現在上樓的這人,或許是萬里追風的好友;也或許萬里追風一時想不出適當人選,恰巧碰上此人輕功也算不錯,因此就信手一指,信口道出。

  這時,黑衣大漢也已看到了萬里追風,一面大步走來,一面拍手大笑道:「哈哈,方謂『鍾期』難遇,而以『伯牙』自居。想不到一上樓便碰上真正的『伯牙』,自己只好暫居『鍾期』之位了。這個反手巴掌,打得好快,好重呀!哈哈,哈哈哈哈!」

  余小華益發不得主意了,聽此人口氣,雖然極端奉承萬里追風,同時卻也自許至甚。這不明明表示出,他就是萬里追風以次的第二人麼?

  余小華正自滿心惑疑,耳中忽然聽到一陣傳音道:「不想結識此人便罷,否則,無論在文武哪方面,都得露一手,才能令他折服,這位朋友驕得很,你可注意了!」

  余小華聽出,傳音通知自己的,正是萬里追風。黑衣大漢走過來了,萬里追風起身相迎,大聲笑向余小華道:「小老弟,你對輕功很嚮往是嗎?來,我現在為你介紹一位這方面的當世名家!」

  說著,用手一指黑衣大漢道:「『賀蘭神行太保』戴宗衍戴大俠!」

  神行太保側目淡淡地道:「這娃兒是誰?」

  萬里追風的話不錯,這位神行太保果然驕得可以。余小華一身破爛衣服,誰都可以一眼認出他是丐幫弟子。如果不願多說話,拱拱手,或者點點頭也就可以了。這娃兒是誰——你說「這娃兒是誰」?這一問不是多餘的嗎?說起來,不過是因為余小華年紀輕,衣襬上又沒有半個法結,這位神行太保根本不屑直接與他打交道罷了。

  萬里追風接著介紹道:「余小華,丐幫嚴老幫頭座下最出色的直屬弟子,將來很有可能獲傳鶉衣閻羅之衣缽!」

  神行太保逕於萬里追風對面落坐,聽了這番介紹詞,僅僅嗯了一聲,連眼皮撩都沒撩一下。在他聽來,似乎除了「余小華」三個字,其餘純屬「修飾之詞」。余小華見對方這個樣子,心中好氣又好笑。當下強忍著不動聲色地為對方斟上一杯酒。神行太保只比了比手勢,表示知道有人在為他斟酒。酒接過,一個謝字也沒有。余小華輕咳了一下,含笑說道:「戴大俠來自賀蘭,令人不禁想起賀蘭山那些他處所無的山光水色。人生在世,如果不去一趟賀蘭,可說實在太遺憾了。」

  萬里追風訝然道:「你去過?」

  神行太保嗤之以鼻道:「大概夢中去過的吧。」

  余小華毫不為意,繼續說道:「晚生還記得,賀蘭山凌雲峰頂玉清道觀中有首詩題得很好,不知戴大俠此前注意到沒有?」

  提到詩文,神行太保雙目中立即現出光彩,霍地轉過臉來道:「一首什麼詩?」

  看情形,神行太保顯然並不清楚有這麼回事。余小華心中大寬,緩緩說道:「詩是宋人王安石寫給當時的賀蘭山主的。但是,奇怪得很,晚生遍翻《荊公文集》,以及宋人之各種詩話雜記,找來找去卻始終找它不著……」

  神行太保雙眉緊皺道:「這且不去管它,詩是如何題的,你快念來聽聽!」

  語氣之中,似乎透著充分的不耐煩。而這一點,正是余小華出諸有意的撩撥。他存心要將這個自高自大的傢伙,好好的修理一下。

  於是,緩緩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道:「論詩,倒也不算什麼……」

  神行太保雙目中幾乎要冒出火來,單掌一按桌沿,挺起上身,怒目而視道:「誰問這些了?」

  余小華暗笑,心想:「真怪!世上求人家,那有這種求法的?假使我不告訴你,你難道還能吃了我不成?」

  不過,他撩逗對方的目的已達,犯不著做得太過火。於是,點點頭,一字一字清晰地道:「詩體屬七絕,四句是這樣的:『賀蘭山上幾株松?南北東西共幾峰?買得往來今幾日?尋常誰與坐從容?』」神行太保猛地一拍桌子道:「好!好!好呀!咦,奇怪,這麼一首好詩,你剛才怎麼還說論詩倒也不算什麼?」

  余小華微微一笑道:「好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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