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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首先,他叫來那名金錦劍字第十七號武士,一本正經地道:「你看來好熟,我們哪裡見過?」那名金錦十七號武士垂手恭回道:「卑士自幼入宮,自選入金錦隊以來,僅於三四前年隨舊任統領去過兩三趟襄陽,在卑士記憶裡,似乎以前並沒有見過鈞座。」媚媚一旁打趣道:「你忘了吧?」金錦十七號惶恐地道:「是的——也許——不過卑士確實是記不起來了。」媚媚笑道:「日前你到歐陽娘娘那邊去,在寢宮外面,單統領見過你一次,你難道忘了麼?」金錦十七號這才聽出是在拿他尋開心。他一方面因為這位媚媚是歐陽娘娘身前紅人,一方面又礙著有未來的頂頭上司在座,是以不但不敢發怒,且連正眼都不敢瞧一下,咳了咳,挽首無言。單劍飛回頭向媚媚道:「去通知副統領一聲,說十七號舉止合儀,應對得當,我很滿意,要暫時留他在賓館聽候差遣!」這一點,當然沒有辦不到的理由。

  到了晚上,單劍飛問金錦十七號有無特長,金錦十七號答稱只會下棋,於是,單劍飛高興地道:「好,我們下幾盤,下完棋,你再歸隊吧!」棋下到二更左右,單劍飛見對面兩婢已經沒有聲音,便向對面那名金錦十七號道:「我總覺得我們無論在容貌、身材,以及聲音各方面,都似乎很相近,你有沒有這種感覺?」金錦十七號點點頭道:「是的,卑士亦——」單劍飛淡淡說道:「讓你明白了吧,這種巧合,正是本俠之所以要將你找來的原因。」口中說著,右手一把探出,金錦十七號方感不妙,氣穴已給閉住。

  單劍飛小心而迅速的與金錦十七號對換了衣飾,將金錦十七號抱去榻上擺成打坐姿勢,然後,捻小燈蕊,悄步走出。他並不就此一走了之,反跑來兩婢房外,叩門將兩婢吵醒,兩婢開門揉著睡眼問道:「什麼事?」單劍飛以指立脣,輕輕一噓,迅速別開臉,同時以手指了指對面房中。香香過去張望了一下,回來輕聲道:「入定了?」單劍飛點點頭,意思似說:是的,我走了,特地過來通知你們一聲,別去打擾他。語畢,一步一步輕提淺放,佝腰而出,兩婢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由於兩婢睡意仍濃,竟然無一起疑。

  走出書院,單劍飛膽就大了。宮中地勢他是熟悉的,月色很淡,他更不愁誰能於匆促間將他認出,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後宮走去,就像身負要務似的,果然,連過外宮三道警衛,見是錦衣武士,無不側身讓路。後宮警衛雖較前宮更嚴,然由於後宮值勤者均為金錦武士,彼此間只須以眼角瞟及對方之服飾,簡直連正眼都懶得多望一下。

  單劍飛順利到達西宮妖女寢宮之外。他閃目打量了一下,覺得在禁宮中登高竄低終究是冒險舉動,反不若過不了關時閃電出手來得安全;於是,他將頭昴得更高,筆直自兩名金錦武士中間走過去,兩名金錦武士果然絲毫未加攔阻,走過後,方聽身後一名金錦武士輕哼哼道:「十七號在歐陽娘娘身前愈來愈紅啦!」

  單劍飛朝天上的烏雲扮了個鬼臉,同時以眼角溜察兩邊環境,看清之後,單劍飛不由得又驚又喜。妖女這座寢宮,花木扶疏,幾乎到處都可以藏身,放眼不見一絲燈光,靜得有點可怕,單劍飛拐一個彎,連忙貼身一座涼亭之後。現在,他希望能找出妖女臥處,撲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方式將妖女制報,然後挾令她指出秘道所在。

  一在明處,一在暗處,妖女功力縱然超過他,他相信,在出其不備之下,還是可以得手的。單劍飛耳目並用,一路向裡挨過去,最後,他來至數座小樓之間,隱身遊眺,心中頗感納罕道:「樓有三四座,均無燈火,那一座才是妖女臥室呢?」正遲疑間,忽見一條輕巧的身形,幽靈般於對面樓上護欄間一閃而沒,單劍飛大感驚奇,心想:「這兒是什麼所在,何來神秘夜行人?如是妖女本人,她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方式出入?如屬不法之徒,怎麼不見有什麼響動?」

  單劍飛又注視了片刻,見仍無任何動靜,便決定悄悄跟上去查察一番。單劍飛極盡靈捷之能事,輕拉緩攀,貍貓般伏去樓後陽臺門窗下,身軀剛剛貼定,即聽得妖女的聲音低,而且顫抖地埋怨道:「冤家,你,你真的不要命了麼?」一個帶喘的男人聲音低低懇求道:「求你——瑤玉——我——實在熬不住了,自從上次在魚臺匆促相會,草草了事,這麼長一段日子,我,我——」赫然竟是那位被他削去四根指頭,金姓黑衣分宮主的聲音。接著,有了一陣小小的掙扎和騷動,似乎一個想用強,一個有所顧忌,拼命在撥打前者的手。突然妖女低低一聲尖叫道:「你咬人?」黑衣分宮主窒息般地喃喃道:「是的,我已巴不得同歸於盡,你嚷吧!」但聽妖女長長一嘆道:「冤家——」騷動再起。

  單劍飛眉峰一攢,偶爾抬頭,眼光所及,忽然生出一計。他看到不遠處有座鐘樓,身形起處,徑向鐘樓凌空射去,樓中剛剛探出一顆頭顱,單劍飛雙足已然找著實地,一個閃撲,將值更人制住。接著,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鐘槌,捨命狂敲!噹,噹,噹,噹——鐘聲急而且亂,時值深夜,更是扣人心弦。轉眼工夫,西宮內四樓燈光通明,妖女的那一座也不例外。不過,或許是變生倉猝,外面情況不明的關係。單劍飛並未見到那名黑衣分宮主自妖女樓中竄出。單劍飛暗暗冷笑道:這樣更好!他想著,不但手下未停,反而敲的更急。

  遠處,連前宮也亮起火把了,四面八方,各堂武士像蝗蟲般齊奔西宮這邊而來,後宮金錦武士,捷足先至,眨眼便將西宮四下圍住。妖女身著睡衣,蓬鬢散髮,於樓臺上倉皇出現,單劍飛揚聲厲呼道:「賊人甚伙,均從密道進入,請歐陽娘娘快派人將密道出口堵住!」妖女歐陽瑤玉在心虛、情急、慌亂、震駭之中,竟忘了先問賊人在哪裡?有多少?甚至連一名金錦武士那來的這等充沛中氣也給忽略過去,當下手一揮,對面樓臺上,立有四名女婢翻牆縱入中間主宮。單劍飛知道了:「秘道在主宮之中。」他仍然不慌不忙,手一指又叫道:「為首賊人,已潛入歐陽娘娘寢處,快搜!」

  三四十名金錦武士,箭一般應聲竄射而上,只見妖女不住跺足,卻喊不出什麼來,下面的金錦武士以為西宮娘娘震怒,嗖嗖之聲不絕,眨眼間又撲上去十餘名,同時,前宮各堂之香主、護法,及各堂武士也多趕至,單劍飛知道,再遲就來不及了,真氣一提,撲向中宮。在全宮已呈鼎沸狀態中,一名金錦武士的行動,自然無人注意。那一邊,人聲鼎沸,天翻地覆;這一邊,單劍飛三五個起落,已經悄然掩來中央寢宮方面。

  單劍飛存身暗處,引目四察,他見四名婢女刻正神色緊張地分守於一座假山的四角,他知道,密道的出人口,必然就在這座假山之下。現在的問題是,他將如何處理這四名婢女?最乾淨利落,莫過於來個快刀斬亂麻,七星劍出手,一劍一個。可是,他能這樣做嗎?這時,但聽西宮方面有人驚呼道:「歐陽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您不但不讓我們進去,怎麼反要出手傷人?」

  歐陽娘娘說了些什麼,沒有聽清楚,只聽到那名嗓門兒特高,不知道是一名香主,還是一名護法的傢伙又叫道:「是的,卑職是外宮執事,可是,金錦正統領懸缺,副統領又不知去了那裡,我們也是為著娘娘安全,因為奸細已潛入娘娘寢室,才想進去搜一搜,卑職是今天本宮之總巡,職責所在——」想及那對姦夫淫婦刻下之滾油處境,單劍飛不由大感快意。就在這時候,假山背後突然嗖的一聲射出一條人影。

  四婢有如驚弓之鳥,循聲回望,一聲脆叱,便待揮劍攻去,但見來人身形一落,冷冰冰的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四婢一齊發出輕啊,同時垂劍萬福道:「見過蕭副統領——」單劍飛見來人一身金錦武士裝束,腰間左刀右劍,氣派迥異常人,本就料著了幾分,現在再聽四婢這樣稱呼,知道不會錯了,此人正是只聞其名,而未謀其面的金錦副頭目蕭一秋。那位金錦副統領傾耳怔神道:「那邊出了什麼事?」一婢急忙答道:「西宮警塔值班人發現大批身份不明的人物湧向西宮,其中且有數名已經進入歐陽娘娘之寢處——」金錦副統領疑惑地岔口道:「那批人係自何處入宮?」那名女婢指向假山道:「全自這條——」副統領勃然大怒道:「胡說!本座巡行後山,始終沒有離開過密道入口方圓半里之內,來人難道會隱身法不成?」四婢愕然,副統領手一揮道:「這一定是內奸滋事,帶本座過去看看!」接著,五條身形聯翩越牆而去。

  單劍飛不意有此巧遇,暗念一聲阿彌陀佛,飛身竄出。他戒備著去假山的背後一看,原來山後開著一個僅容人身的窟窿,洞口上垂覆著一綹綹的野草,如非有心人,就是在大白天,也很難看出它就是一條密道的出入口,單劍飛不敢怠慢,真氣一提,探身躍入。密道入口雖然狹窄,進入地下,卻甚寬闊。單劍飛挨壁急行,走了約莫三五十丈光景,前路忽阻,伸手摸觸,知道已抵後山出口處,挨壁上昇,頂開一片木盞,縱身跳上地面。單劍飛仰望滿天星斗,深深噓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他見不遠處有著幾塊大石頭,心中一動,忙過去,抱來塞入密道中,然後方整整衣襟,向山外縱身奔出。

  單劍飛一路西行,第二天,向山中樵夫一打聽,知道再過去便是川陝交界的鎮坪,已離丐幫總舵所在之散花峰沒有多遠,於是,他決定去一趟散花峰。單劍飛因為山中迷路,走了五六天,方纔來到散花峰,到舵上一問,小叫化舒意不在,意外的卻見著了丐幫幫主,「風雲叟」趙令威。

  風雲叟趙令威的外貌,完全出乎單劍飛的想像之外。在他猜想中,風雲叟不是一名老態龍鍾的老叫化,也必然是個鬚蓬髮結、一身骯髒的怪人,從風雲二字著想,其人十之八九,可能還會有著一付凶神惡煞般的長相也不一定。那想老丐風雲叟雖然年過七旬,看上去卻只像一名四旬出頭的儒者,長方臉、黑黑的皮膚、棱角分明的五官,身穿一襲破舊的皂袍,神態沉穩,不苟言笑。見面之下,予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雙寒電般的眼神,以及腰際那根七結相連的醬色板帶,單劍飛拜見後,不由得敬意潛生。

  風雲叟擺手命他坐下,先問了一些獲傳七星武學,以及結識小叫化舒意的經過,最後注目問道:「那位神威宮主你始終沒有見到?」單劍飛道:「不但晚輩沒有見到,就是該宮分宮主以上的人物,都還有很多人至今不知他們宮主生做何等模樣呢!」風雲叟沉吟著點點頭,正待再問什麼時,忽有一名三結知事丐近門稟報導:「有不明身份之來人,帶著一隻方形木盒,說要交給本幫收下,問他來自何處,盒中何物,他則閉口不答,是以特來請示幫主定奪。」

  風雲叟目光眨動,沉聲道:「收下它來!」那名知事丐期期地道:「那人還說要本幫製發收條,他好回去覆命。」風雲叟揮手道:「開給他!」那名知事丐出去約摸盞茶光景,雙手捧著一隻木盒,再度走進來,風雲叟點點頭道:「放下來,打開看看。」那名知事丐依言將方盒放落地面,運勁小心的將木盒撬開,風雲叟、單劍飛,一致聚神凝目向木盒望去。盒蓋移開,知事丐首先發出一聲驚呼,踉蹌退出半步,瞠目愕然如呆。盒中放著的,赫然竟是一顆人頭。這顆人頭顯然經過藥物處理,容色不變,一如生前。

  單劍飛神思一定,忙向那名知事丐問道:「來人走了沒有?」知事丐惶然道:「走啦!」單劍飛匆匆起身道:「快追,這傢伙正是神威宮派來的。」風雲叟突然沉聲道:「且慢!」單劍飛訝然轉過臉去道:「再遲就恐怕追不上,幫主有什麼吩咐?」風雲叟臉寒如鐵,冷冷地道:「不必追出去了,劍飛,來人僅屬一名使者,縱然追及,亦不便拿他怎樣,倒是你說此人來自神威宮,憑什麼能夠如此一口斷定,這一點你且說說看!」

  單劍飛指著盒中人頭,有點發急道:「幫主知道這顆人頭是誰的嗎?殘害關洛分舵十四名弟子生命的,是他!在淮陽,以丐幫五結弟子之符記逼姦民婦的,也是他!他便是神威西宮妖女歐陽瑤玉的面首,黑衣分宮的金姓分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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