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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走出陰深的大殿,沿殿廊西行,通過一道覆月式的拱門,面前出現一片佔地極廣的草坪。草坪盡頭搭有高臺一座,似為檢閱什麼儀式之用,草坪上,數十名勁裝漢子或執刀,或橫劍,三五成簇,好像剛練完一場武功在那裡聚立閑敘,對兩名金衣武士領著單劍飛走過,誰也沒有回頭來望上一眼。單劍飛暗暗納罕,他實在想不透宮方始終沒有下手廢他武功或者將他加以禁錮的原因何在?今天,他這一身成就,宮方首腦人物應該清楚,別的不說,就憑他曾經一劍削去那名黑衣金姓分宮主四根指頭而言,宮方即不應該對他如此放心。所以,最後他料想:這裡面必有特別原因!總之,單劍飛抱定一項宗旨:在目前這種龍潭虎穴之中,除非有絕對脫身把握,他將絕不妄逞血氣之勇。東宮鬼女對他所加的告誡是對的,不過,縱然鬼女不那樣說,他也不會存何僥倖心理的。神威宮主的返宮、臨殿、下諭和離去,給予他很大的警惕,他始終沒有看到人影,也沒有聽到一絲聲音,這,太可怕了。尤其是在東宮鬼女口中,隱隱約約露出一絲師父七星劍的消息;他益發感到自己這條生命的可貴,無論如何,他不能在沒有見到師父之前就此無聲無患的死去。

  走完草坪,又是一道覆月式的拱門。從拱門中望過去,裡面竟是一座雅靜得出奇的小小院落。有假山、流泉、小橋、石亭,有松竹、有垂柳。這時約莫未末申初光景,晚霞如金,蟬聲繼續,景色入目,令人有陶然出塵之感。單劍飛忘情而前,偶爾回神,忽然發覺身後似乎已經沒有了那兩名金衣武士的腳步聲;轉身一看,那兩名在進門留步相讓的金衣武士,果然失去蹤影。單劍飛四下打量著,心想:難道這座院落中布有巧妙機關,他們覺得以武力制服未免太費周章,現在竟想以無形的陷阱將我擒獲不成?單劍飛遲疑了片刻,終於舉步向竹林中那間書齋走去。他覺得,如果時時刻刻懷有鬼胎,也不是辦法,身處禁地,防不勝防,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要來的,就讓它來吧。

  走近書齋,單劍飛停下腳步,正擬先將這間書齋外貌打量一下時,屋內忽然傳來一陣聽來甚為耳熟的咯咯笑聲道:「茶準備好了,還有酒——還有我們姐妹倆——咯咯——單少俠做什麼不進來呀!笑語聲中,兩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相將攜手而出,正是妖女的兩名貼身艷婢:「香香」和「媚媚」。單劍飛一呆,訥訥瞠目道:「你——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誰叫你們來的?」「香香」、「甜甜」、「美美」、「媚媚」四婢,僅後兩者尚屬黃花閨女之身,也以後兩者美冠群姝,死去的「甜甜」,姿色最次,也最淫蕩,而「香香」,則是四女中身材最豐滿,人最刁蠻佻達的一個。這時,但見那名什麼都能出口的香香掩口睨視而笑道:「你猜呢?在這裡,我們有膽子私赴幽會麼?至於在這裡幹什麼——咯咯——咯咯——那就得看你的啦。」

  單劍飛這已不是第一次跟她們相處,深知你愈厭嫌,她們則愈感有趣,最好的應付辦法,便是相應不理。於是,單劍飛僅皺了皺眉,什麼也沒有再說,徑向屋中走去。兩女沒有騙他,屋中,迎面一張石桌上,一盞熱茶,一盆清水,一壺酒,還有一隻食盒,整齊的陳放著,酒香、茶香,隱隱透發,而盛茶、裝酒、盛水之器皿,製作也極精緻,似乎均為前代珍品。

  單劍飛毫不客氣,端下水盆,洗了頭臉手腳,然後取茶飲用,兩女倚門凝視,數度想要上前伺候,結果都為單劍飛那付冷漠異常的神色打消勇氣。單劍飛飲了一會兒茶,緩緩抬頭道:「那位美美呢?」媚媚神色一黯,欲言又止。香香搶著佯嗔道:「哼,真多情,就只知道有個美美!我們兩個哪點不如她?人家好心來伺候你,你卻先問起別人!」嘴裡說著,纖腰扭擰,裝出一付「不依」神情,挨擦著便想趁機坐上單劍飛膝頭。

  單劍飛身子一挺,沉臉道:「請姑娘放莊重點!」香香一扭身軀,坐去對面一張椅中,彎彎脣角,皺鼻冷哼道:「那位美美呢?哼,真夠莊重。」單劍飛推開茶醆,取過酒壺,淡淡說道:「你們要留在這裡,我亦無法趕你們出去,不過,你們最好還是換兩個男的來,同時去轉告你們的娘娘和宮主,如果在我身上誘以女色,那將是白費心計。」

  香香臉飛紅霞,悻悻起身道:「臭美!」說著,拉起媚媚一隻手,走出書房。單劍飛一語生效,正感心頭寬鬆之際。室外細語喳喳,原來兩女只是暫時走到門外,並未真的離開。不過,有一點還好,以後直到日落點燈,兩女均未再加糾纏。

  書房兩端有兩間臥室,房間中除了日常傢具,壁上還懸有不少字畫,靠壁尚還放著一具書櫥。單劍飛自架上信手抽出一冊,就燈翻閱之下,發覺手中拿的竟是一本「本草述要」。見到這本藥典,單劍飛不禁油然念及關外隱居的那位紫衣唐心儀起來。想著,發了一會兒呆,偶爾再朝打開的那一頁望去,這一頁是有關「半夏」和「防風」兩味藥的詮釋,頁額上書有兩行繩頭小字,單劍飛初尚以為是前人讀及此處,一時所加之批註,故所以未予注意,等到要將全書合起,這才發覺不對,運神再看,原來竟是一首五絕詩:「羞桃泣夜雨,弱柳媚春風;兩無憐注意,安期風情鍾?」單劍飛反覆低吟數遍,不禁抬頭向對面房中高聲問道:「以前這裡誰住?」香香沒好氣的答道:「不知道!」單劍飛心想不知道就算了,順手合起那本藥典,重新送回書架。對面房中自從香香回了一聲「不知道」,兩女似乎起了一陣小小的爭執,結果似乎是媚媚爭勝了。

  這時忽聽媚媚高聲說道:「這兒以前是我們少宮主的書房,這是日間我們來時,娘娘說的,少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少宮主?單劍飛微微一愣。所謂「少宮主」,是徒?是子?是女?他忍不住吩咐道:「你們來!」兩女應聲走出,單劍飛注目問道:「少宮主是怎麼樣一個人?現在在哪裡?是男是女?目前多大年紀?」香香望向媚媚,媚媚捏指頭算了一下,點頭道:「如果在世,現在應該是二十二歲了!」單劍飛又是一愣,愕然道:「如果在世——?」媚媚點頭道:「是的,那位少宮主我們並沒有見過,據娘娘說,他是東宮娘娘所生,死於三年前,死時年僅十九歲。」單劍飛接著問道:「男的?」媚媚點頭道:「是的。」單劍飛又問道:「是病死的?還是怎麼死的?生前為人如何?」媚媚搖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香香哼了哼,接口道:「你不清楚?這個我倒清楚得很,是誤吃毒藥,給毒死了的!」單劍飛訝然瞠目道:「你聽誰說?」。香香仰臉道:「抱歉之至,我可沒有什麼話都得告訴別人的義務!」單劍飛知道她在故意撒嬌,乃轉向媚媚問道:「她知道的事你怎不知道?」媚媚苦笑道:「她呀,她是娘娘跟前紅人,我不如她的地方多啦。」單劍飛一直對四婢中的「美美」「媚媚」印象較佳,他見媚媚這樣說,猜想媚媚可能真的不知道,因此便未再問下去。

  不過,一片疑雲卻在單劍飛腦海中愈凝愈濃,這位不知名的神威宮少宮主,從他剛纔那首艷詩看來,似乎是個帶有脂粉氣的多情公子才對,如說他是死於女色,或是害單相思害死的,單劍飛將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但是,香香卻說他是誤服毒藥毒死的,假若香香之言不虛,豈不令人如蒙一頭玄霧?妖女歐陽瑤玉藏有各式媚藥和迷藥,玉面丐受命去毒七老,用的什麼藥連那位以知藥著名的巡按堂孟香主都辨別不出,證此兩端,可知神威宮對這方面不但頗有研究,可能還有獨得之秘。而那位少宮主,幼秉家學,乃屬必然。從他書房中置有藥典,且於藥典內頁題有詩句一節來看,更說明那位少宮主在生前曾對此道之未嘗一日疏懈。那麼,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怎麼還會誤服毒藥而亡的呢?服的是不及搶救之烈性毒藥?還是一種不自覺的慢性毒藥呢?毒藥何來?茶中?酒中?飯菜中?不是自殺嗎?會不會是一件謀殺案呢?本來,死者是魔頭之子,而且已死三年之久,單劍飛大可不必為此事多費腦筋。原因是單劍飛自從在關外和四川唐家後人,唐心儀姑娘相處一段時期,藥物知識豐富,對這類事,自然而然地就引起了好奇和興趣。自殺,應有自殺的理由,如果找不出那位故少宮主厭世的原因,那麼,這件事,就很可能是樁謀殺案。謀殺少宮主,不會是外人,其動機一定也非比尋常。所以,單劍飛暗下決心,如果他在宮中還能呆上一段時期,他一定要將其中秘密找出來。

  一宵過去,太平無事。夜半,單劍飛雖曾一度聽到香香和媚媚在外面客廳中走動和竊竊私語,然而,兩女似乎心存戒畏,最後僅是及門而止。第二天,兩女亦曾於送茶飯之際挑以遊詞,單劍飛以不變應萬變,兩女終為之計窮。因此,第二天也過得非常太平。

  第三天,早餐用過,單劍飛正想叫住那名香香,繼續套問一些有關那位故少宮主的過去細節時,遠處警塔上,忽然遙遙傳來一陣長短不一,彷彿暗含隱示的鐘聲,單劍飛聽不出所以然來,乃向那名香香改口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鐘聲?」香香點頭道:「知道。」單劍飛道:「可以告訴我嗎?」香香點頭道:「可以,這是七天一次的例行講武會,普通均由各位護法輪流擔任,講解天下各門各流的武學源流、形式、變化,及優劣之處。」

  單劍飛微訝,心想:怪不得這位神威宮主如此敢做敢為,原來連宮中護法都是如此精博。於是,趁機道:「宮中計有幾位護法?今天由哪位護法主講?題目是什麼?」香香毫不猶豫的答道:「五座香堂,每堂三位護法,總共一十五位,今天主講的,大概是外堂公孫護法,至於講題,要到開講時才會知道。」

  公孫護法?單劍飛心想:會不會就是施姓護法口中提案彈劾紫衣鄭一平的那名公孫護法?他又問道:「宮中護法有幾位姓公孫的?」香香豎起一根指頭道:「就這一位。」

  單劍飛忽然問道:「我能不能去旁聽?」香香愣了一下,沉吟著道:「這個——婢子可不敢做主,尚待向娘娘請示之後方能決定。」單劍飛下巴一抬道:「去問問看。」

  香香返身出院,約頓炊光景,興致沖沖地跑回來說道:「東宮娘娘說可以,歐陽娘娘則說歡迎!」單劍飛站起身來,兩婢前導,向院外走去。單劍飛這樣要求,並非希冀有何獲益,而是想去看看那名公孫護法到底生做什麼樣?他為什麼要領頭提案彈劾一名紫衣分宮主?穿過遼闊的練武草坪,出覆月拱門,踏著一條碎石道,最後來至一座「風雨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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