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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第十六章 把酒聊唐詩

  魯山到了。

  這時候,不過是黃昏時分。但為了前面除去九十里外的魯陽關,別無市鎮,故只好提前落宿。進城之後,司馬玉龍挑開篷車窗簾,朝大街兩邊略一張望之下,不禁脫口讚道:「喝,好氣派的地方。」

  侯良玉微微一笑道:「當然嘍。」

  司馬玉龍訝道:「當然?為什麼?」

  侯良玉微笑道:「這兒是三國時候關東諸將討董卓、袁術的屯兵之處。老弟,你想想看,氣派怎會小得了?」

  司馬玉龍暗吃一驚。心想:此人的學識好淵博啊!遠處,一峰微露,在金黃色的晚霞反射之下,顯出一撮鑲著橙黃金邊的迷濛淡影,司馬玉龍心中一動,暗忖道:我何不再考考他看?

  於是,他伸手一指道:「侯兄,看到沒有,那是不是本縣因它得名的魯山?」

  侯良玉漫不經心地抬臉約略一瞥,然後搖搖頭,淡然一笑道:「不對,那是東南,魯山該在我們身後的東北。」

  「那麼,那一座是什麼山呢?」

  「彭山。」

  「哦?」

  「後漢中興名將岑彭的練兵所在。」

  歷史,人人會讀,而每個人所讀的歷史,都是相同的。但要能做到見景生情,背史實如數家珍,信口道來,毫不牽強,實非奇才不辦。——對於侯良玉這種驚人才華,司馬玉龍不禁大為嘆服。

  他們住進一家東昇老棧。

  東昇老棧的規模相當大,前後共計三進。

  依司馬玉龍的意思,住在第一進最好,橫豎只歇一宿,第二天便要上路,出入方便得多。但侯良玉經過第一進和第二進的院落,只是皺皺眉,露出一派厭煩的神色,揮手催帶路的夥計,要他找兩間更好的。

  於是,店夥計將他們領人了最後一進。

  最後一進,進門後是座花園,翠竹如林,搖曳生姿。林間另闢了無數不同圖形的花圃,遍標題著各種不同的花草,異香襲人,清幽雅靜。地方雖大,一共也只有三處客房,對面一處,左右各一處,三處均是款式相同的一明兩暗。

  侯良玉怡然色喜,偏臉向店夥計問道:「好,就這裡吧。——哪一處空著?」

  「都空著。」店伙賠笑躬身道:「這一進的房錢稍微——是的,普通一般客官都是——是的,是的,所以,現在都還空著——是的,是的,是的,——小的這就去拿水來。」

  侯良玉揮手遣走嚕嚕嗦嗦的店夥計,朝司馬玉龍淺淺一笑道:「老弟,這兒比第一進你中意的那兩間如何呢?」

  司馬玉龍赧然一笑道:「好,當然好。」

  「只是房錢貴了點是不是?」

  「走在外面,能省為何不省點?」

  侯良玉一拍司馬玉龍肩胛,哈哈笑道:「跟愚兄走在一起,假如為銀子擔憂,那你可是自尋煩惱。」

  店夥計帶著兩個手下,端來兩盆水,以及一些梳洗之具,司馬玉龍和侯良玉,各人分據一房,片刻之後梳洗完畢。

  征塵滌盡,二人均是容光煥發,不亞於兩塊名玉。

  侯良玉向店夥計吩咐道:「夥計,好菜好酒,多弄點來,快一點。」

  司馬玉龍笑道:「什麼,侯兄想喝酒?」

  侯良玉詫然道:「難道你不會喝酒?」

  「喝醉了怎辦?」

  「誰要你喝醉?」

  「你不是叫他們多弄一點麼?」

  「那就算了,夥計,酒免啦。」

  「不,」司馬玉龍笑阻道:「小弟說著玩兒罷了,男子漢,三盅五盅,活血安神,何傷大雅?」

  頓飯光景,酒菜備齊。

  侯良玉向站在牆角靜候吩咐的店夥計擺擺手道:「夥計,你請便吧,咱哥兒倆,都不是擅酒之徒,有了這兩大壺,儘夠了。我們喝喝談談,也不定到什麼時候才能散席,你去兩邊房間將床鋪整理好,就可以走了,不經叫喚,此地毋須再來,碗盞明兒再收拾不遲。」

  店夥計諾諾而去。

  店夥計走後,司馬玉龍舉杯笑道:「來,侯兄,我敬你,敬你文武兼才,淵博超人。」

  侯良玉舉杯神秘地一笑道:「不,我敬你。我敬的理由,完全跟你敬我的理由相同。」

  司馬玉龍心下暗驚,表面上,仍然鎮定地笑道:「侯兄這樣說,豈非自討識人欠明之譏?」

  侯良玉哈哈大笑。

  「承蒙褒獎,原璧奉還。」

  「怎麼說?」

  「識人欠明的,是你,不是我。」

  「哦?」

  「我侯良玉向以相人有術,百不失一而自豪。」

  「能為小弟舉個例子麼?」

  「例子就在眼前。」

  司馬玉龍心頭一震。

  侯良玉朝司馬玉龍迅瞥一眼,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下脣,旋即展顏笑道:「來,伍老弟,先乾了這一杯!」

  二人對乾了。

  司馬玉龍心想:「這位侯良玉,實在是我生平僅見的第一奇人,我司馬玉龍的一切秘密,似乎早就被他識透,他之所以不肯將它拆穿,很可能怕一經遭破,令他司馬玉龍臉上掛不住。所以司馬玉龍又想,君子待人以誠,還不如由我自己說出來的好。司馬玉龍以為,我一身清清白白,無事不可對人言。過去,只是武功不夠火候,才改容易裝掩避天地幫人物的眼目,現在,身居五行掌門,這種身份除了對天地幫幫主金蘭一個尚有暫守秘密之必要外,本人的一切,已沒有一點不可以公開。老實說,假如侯良玉米路不正,對我司馬玉龍懷有惡意,兩三天來,日夕相處,肌膚相接,有的是下手機會,他要動我的惡念頭,早就該動了,他既沒有那樣做,那就證明他對我並無不善之意,這種情形下,我若不先掬誠相待,將來如何邀人家共參五月五的岳陽之會?」

  當下,司馬玉龍盤算已定。

  他為侯良玉斟滿空杯,二次舉杯笑道:「說下去吧,侯兄,您說完了,再聽我的。」

  侯良玉微笑道:「你知道我有很多話要說,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你對我的身世一定想得很多,而我,對你的身世,也同樣想得不少。——我們彼此均在不斷地向對方試探,而都希望第一個了解對方。是不是這樣的,伍老弟?」

  司馬玉龍坦然地點點頭。

  「說得更為露骨一點,」侯良玉微笑著繼續說下去道:「我倆自第一次見面之後,就一直相互欺瞞對方,從我們各人道出來的假名假姓開始——這一點,請老弟聽清,別生誤會,我說的是『相互』,這個相互,包括了你,也包括了我。」

  司馬玉龍暗暗心折,忙道:「是的,侯兄,小弟的真名是——」

  侯良玉搖手止住司馬玉龍的話頭,笑道:「慢一點,老弟。姓名只是一個人的符號,朋友相交,貴在知心,知名僅為其次。現在,我們相處已有三數天之久,彼此這樣熟了,真名實姓慢一點知道並不打緊。」

  司馬玉龍點頭。

  侯良玉微笑著又道:「現在,話入正題,讓愚兄先舉例證明一下老弟的欠缺知人之明。」

  司馬玉龍笑喊了一聲:「好!」

  「在進城之初,」侯良玉自動乾了一杯、笑說道:「你說這座城很夠氣派,我信口說出它當年曾一度為三國時袁術的屯兵之處。這一點,愚兄知道,你兄弟對此史實一定也相當清楚,只是一時沒有想及而已罷了,等我出了口,你當立即明白。之後,你大概對我的博聞強記感到驚訝,立即起了想知道我是不是有點真才實學的念頭,所以,你接著指著『彭山』問『魯山』,想試試我究竟知道多少?——哈哈——是不是,老弟?——當時,你滿以為我被瞞在鼓裡,其實呢?你的用意早在你開口後我就明白了。如此說來,究係何人欠缺知人之明?」

  司馬玉龍長嘆一聲道:「侯兄這份精明,真令人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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