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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司馬玉龍赧然答道:「不敢當,小弟現年二十。」

  梅男笑道:「在下二十五,粗長閣下五歲,這可得改喊閣下一聲老弟了。」

  梅男笑時,齒白如雪,齊若編貝,兩頰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秀美明媚,達於極頂,司馬玉龍心想,此人雖美,但帶有一種女孩子家的姣柔氣息,毫無男子漢英挺氣概,殊不足取。

  他又想,對方假如是個女孩,其秀美之處,足與聞人鳳相上下,但柔媚之態,卻非聞人鳳所及。現在他既是個男人家,這兩種長處卻又成了他的短處了。但因為兩個是初次見面,對方溫言多禮,況一個人的相貌乃屬天生,對方既無令人厭煩之處,依禮而言自應和顏相對。當下便也微笑著說道:「梅兄並非本地口音,莫非也是閑遊至此。」

  梅男看了司馬玉龍一眼,點點頭道:「老弟想來也是閑遊至此的了。」

  司馬玉龍暗想,此人口齒甚俐,江湖上險惡多端,無奇不有,而且此去天地幫的勢力範圍甚近,可得小心防範一點才好呢。於是一提心神,笑答道:「在下有位至親居住湘西,此行便是前往探親,因久慕雲夢二澤湖產之盛,故爾順道一遊,敢問梅兄自何而來,往何而去?」

  梅男微微一笑道:「愚兄世居陝中,久聞洞庭君山出產一種名酒,故借新正閑來無事,攜僕一遊,這樣說來,我們恰是同路了。」

  司馬玉龍聞言心頭微微一震。

  他暗暗地想,這個姓梅的實在太可疑了。單就他上面這短短數語,便已漏洞百出。第一,陝中距此,不下數千里遠近,他說借新正無事,動興來遊,那麼,他一定是年後才動身起程的了。今天是十三,他就是大年初一動身,到如今也不過才有十三天之久,若說是個武林高手隻身專程疾行,情尚可原,假如是普通攜僕閑遊,則萬萬辦不到。第二,這個姓梅的酒量並不好,剛纔叫來的一小壺,到現在連半杯也未喝下去,怎能說是慕酒而來?第三,此人衣新履鮮,面無風塵之色,若說他已在十來天中趕了數千里路程,其誰能信?

  司馬玉龍既從對方語中發現了這麼多的費解之處,他很自然地更加懷疑對方可能是天地幫中的人物,因此也就更加向對方注意起來。

  良久之後,他沒有從對方身上看出甚麼端倪,不禁敗興地忖道:「這姓梅的除了像個女——」忽然一個如湧的思潮掠過他的腦際,唔,對了,「輪流伺候幫主」,這是銀牌五說的,銀牌五就是巫山淫蛟孫顧影,孫顧影又是那種人——「金牌幫主在二十年前曾自江湖退隱」,師叔說那是件不足為訓的武林掌故。

  想至此,他明白了,他豁然貫通了,天地幫金牌幫主十有九成是個淫蕩艷美的女魔頭迨無疑義。而面前這個姓梅的很可能是女扮男裝,而他無巧不巧的又是前往君山——

  司馬玉龍駭然地暗忖道:難不成這個姓梅的就是——就是她,金牌幫主?

  可是,此人可疑之處雖然甚多,但也同時有著一個令人難以解釋的反證:那就是金牌幫主既然二十年前就已成名於武林,縱令她像聞人鳳一樣,師承奇人,少年得志,但在二十年後的今天,說什麼她的年齡也得在徐娘半老之秋,哪能還會有如許之年輕?莫非此魔真個如齊東野語所傳說的練有什麼媚術,能夠駐顏不老?唔——不管它是真是假,只要留上心,何愁他沒有破綻露出來?此行既是為了投身虎穴,此人倒是不應輕易放過。

  思維起伏,如電旋星轉,只是一剎那的事。司馬玉龍主意既定,立即微笑著說道:「敢問梅兄,此去洞庭準備如何個走法?」

  梅男似乎並未介意於司馬玉龍的沉吟許久,毫不為意地道:「兄弟已經買好了一條江船,老弟如不嫌棄,等下就請一同上船如何?」

  司馬玉龍成算在胸,便也答道:「只要梅兄不怕打擾,那真是再好沒有的了。」

  這時業已日落西山,樓上又上來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那一個,四十來歲,身材普通,但露出一臉精悍之色。後面的那一個呢?嘿,年約三十出頭,劍眉星目,眼神如芒,威棱四射,只是雙睛翻滾不定,透著一派機詐詭溺。來者正是黃大和巫山淫蛟孫顧影,天地幫裡的竹牌一和銀牌五。

  二人走過司馬玉龍他們這張桌子時,梅男正有意無意地低頭彈著襟下的一小粒飛灰,等到二人走過,方纔抬起頭來,向司馬玉龍微微一笑,輕聲問道:「老弟,你看你的臉色——醉啦。」

  司馬玉龍搖搖頭,勉勉強強地笑得一笑。他非常懷疑地想,這個姓梅的莫非在裝樣?否則哪有這等巧事?他彈灰,而他們在這時候上了樓——有誰知道不是因為他看到他們兩個上了樓,怕六目相對露了相,才故意低頭去彈灰的?

  梅男見司馬玉龍沉吟不語,順著司馬玉龍收回的視線,朝身後二人望了一眼,若無其事地又道:「那兩位是老弟的熟人?」

  司馬玉龍哼了一聲,脫口道:「我會有那種朋友麼?」

  梅男臉色微微一變。

  司馬玉龍話一出口,立即感到後了悔。他見梅男神色有異,心神一緊,馬上全神戒備,準備應付肘腋之變。

  可是,此刻的梅男恰好相反,他這時正悠閒地旋轉著那隻小巧的瓷酒杯,間或呷上一小口,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司馬玉龍又想:此人城府好深。

  他偶爾再朝巫山淫蛟那一桌望過去,嘿,巫山淫蛟也正雙睛灼灼發亮地朝這邊瞪著哩!他瞪著的是梅男,咦,這就怪了——司馬玉龍不願和巫山淫蛟的視線作正面接觸,他一面漫不經心將眼光輕輕挪開,一面不解地想,看巫山淫蛟的神情,也似乎已經看穿了梅男的女扮男裝,也許正動著某些歪腦筋——怪了,這就怪了。

  難道,他迷惑地想:難道是我自己神經過敏?梅男根本就不是天地幫中的人?或者他根本就不會武功啊?甚至也不是女扮男裝,而是天生如此氣質的男人?再不然就是一位淘氣的大家閨秀,興之所至,真個是化裝出來遊山玩水的?唔,天下事,難說得很——假如梅男屬於上述任何一種情形的話,那我司馬玉龍的立場便得立即加以修正,我有責任保護他,或者是保護她。

  雖然司馬玉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巫山淫蛟的對手,但他根據他在洛陽和天瘟趙雷交換過一掌的經驗來衡斷,因為那已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他相信他的五行神功。定有了進境,所以,他認為,縱然勝不了巫山淫蛟,但也不會差了多少。

  天黑下來了。

  大街上,人聲嘈雜,燈火輝煌。

  梅男突然起身笑著說道:「老弟,我們走吧,你的行李我會吩咐下人來拿,今天是個上燈日子,孝感這座城裡很有一些熱鬧好瞧呢!」

  在司馬玉龍聽起來,梅男在說到最後一句時,聲浪不但較前面幾句為高,聲調也似乎有點特別。下樓的時候,他讓梅男走前面,因為他覺察到巫山淫蛟和黃大二人也在這時離了座,他暗暗運足五行正氣,以備不測。

  梅男到賬櫃上去會賬,他沒有上前去爭,他怕分散了心神。

  出門時,梅男回過頭來望望他,看到他那種聚精會神的凜然神情,先是一怔,繼之一笑,笑得輕鬆而媚人。這一笑,若將他當男人看,實在令人作嘔,假如將她當女人看,卻有點令人魂飄魄蕩。因為司馬玉龍到目前為止尚不能斷定梅男的真正身份。所以,對他這一笑,一點感覺也沒有。

  大街上,人山人海,一齊往西方擠著走。

  梅男偏臉道:「我們也跟去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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