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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辛維正悚然警惕,不自禁向老兒感激地道:「多虧您老提醒,如今細細想來,小子這種做法,確屬一廂情願,委實沒有一點好處。」

  郭老頭黯然道:「擇日不如闖日,你收拾收拾,這就離去吧!」

  辛維正站著未動,遲疑了片刻方道:「您老……适才說……

  您老也有一筆債……小子不揣冒昧,不知道可有小子可供驅策之處?」

  郭老頭苦笑著搖搖頭道:「目前你且先忙你自己的,以後有機會,再說不遲。」

  辛維正停了一下,皺眉又道:「還有金姑娘方面……」

  郭老頭點頭沉吟道:「這倒是個頭痛的問題,不過,這也暫時不去管它,你走你的,你走了之後,老漢再慢慢設法應付她就是。」

  風清氣爽。

  水遠天長。

  秋,八月,萍鄉至瀘溪的黃泥官道上,一名布衣少年,身背一隻小包裹,正向武功山方面踽踽而行。

  在離開萍鄉,剛剛踏上官道時,他的腳步是輕快的,似乎恨不得一口氣便趕達此行最終目的地。

  但是,漸漸,漸漸地,他的腳步慢下來了。

  他不時停下來,左右張望一陣,神色迷恫,若有所待,然後,低歎一口氣,又默默舉步,繼續向前走去。

  到達瀘溪,天色已黑。

  少年疲乏地走進鎮頭那家安平客棧,一名夥計迎上來,伸手想接包裹,卻為少年擺頭拒絕了。

  進入客房,夥計送上茶水,順便問道:「相公還沒有用飯吧?」

  少年將燈頭剔亮,點頭說道:「是的,還沒有,不過,先不忙,你先去為我拿紙筆來!」

  不一會,夥計將紙筆送至,雙手奉上道:「相公,紙筆硯在這裡!」

  少年微合著眼,點點頭道:「好!你且拿著。」

  夥計應了一聲是,捧著紙筆,靜立一旁。

  過了片刻,少年緩緩睜開眼皮道:「來,夥計,我念你寫……」

  那夥計又應了一聲是,立即把紙壓在桌上面,嚼開筆鋒醮墨以待。少年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握,托向腦後,再度合上眼皮,又想了一下,方才開始念道:「鹽,三十斤。米、面、地瓜豌豆,各五十斤。鹹肉二十斤,鮮肉三斤,醃菜一壇。香油斤、火石一袋。皮帽一頂,皮衣一襲、藍白布各一匹,大號襪各三雙。另外,梨、藕,冰糖,蓮子、百合,幹的歸幹的,的歸濕的,分別各裝一大麻袋。噢,針、線、剪刀等,也備若干!」

  夥計訝然抬頭道:「相公要入山?」

  少年點點頭道:「是的。」

  夥計迷惑地又道:「這些,算起來,差不多足有三百斤,裝車一車都裝不完,相公一個人,如何攜帶?」

  少年悠悠然回答道:「慢慢再想辦法。」

  夥計眨眨眼,問道:「還有沒有?」

  少年忽然欠身反問道:「今天是八月哪一天?」

  夥計應聲答道:「十三。」

  少年籲了口氣道:「好的,那麼就替我再寫上一盒月餅吧!」

  夥計寫下了,抬頭又道:「不來一點酒?」

  少年怔了怔,失笑道:「酒?噢,是的,謝謝你,老鄉,來上一斤就夠了!」

  夥計詫異道:「只要一斤?」

  少年咳了一聲道:「是的,我們家裡,喝酒的人不多,有一斤應應節景,也就可以了。」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塊重約十兩的銀子,放去桌上道:「看夠不夠,不夠再來拿。」

  夥計約略計算了一下,點頭道:「盡夠了。」

  少年伸懶了個腰道:「現在替我弄碗面來。各項物品,最好能在明天午前購齊!」

  夥計臨去又問道:「要不要雇輛車子,或是雇匹牲口?」

  少年揮一揮手道:「明天再說吧!」

  次日,兩名棧夥出棧辦貨,少年隨後亦自棧中走了出來。

  後者沿街緩步,一邊前行,一邊思忖:夥計說得不錯,東西買齊了,將如何攜帶法呢?

  三百斤的重量,並難不倒人。問題是,東西都是一包包,一袋袋的,零零碎碎,拿既拿不下,負又負不了,如何是好?

  少年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一家當鋪門前。

  就在少年行經當鋪門前時,當鋪裡面,忽然走出一個身穿破衣,髒兮兮,而又傻裡傻氣的粗壯小子。

  那小子朝少年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滿臉堆笑道:「赫!相公今天的氣色好好啊!」

  少年眼珠徽微一轉,停下腳步笑道:「比前幾天如何?」

  小子不假思索地搶著道:「那還用說,好得太多了!」

  少年徽微一笑,側目又問道:「這麼好的氣色,你看應該做點什麼事?」

  小子攏上一步,低聲道:「決不騙你,這是我小虎子親眼看到的,昨天,有個外鄉客人,就憑一臉好氣色——結果你道怎樣了?」

  「怎樣了?」

  「不到一頓飯光景,贏了三十多吊!」

  「三十多吊?」

  「只多不少!」

  「好傢伙。」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要不要進去押兩把?」

  「輸了怎辦?」

  「擔保不會!」

  「那麼,這樣好不好……我出運氣,你出本錢……輸了我不管,贏了一人一半……公公道道!」

  「唔,這倒……啊……不行。」

  少年微微一笑道:「為何不行?」

  小子紅著臉孔道:「我……我身上……一文不名。」

  少年又笑了一下道:「投有吃到紅麼?」

  小子搖搖頭,道:「連換三個莊家,通統都是瘟莊。下家裡面,只有王掌櫃的賞了我八個小錢,我順手偷偷押上天門,他奶奶的,最後開出一副單雙點。上下門通有,長三對長三,獨吃天門,好不氣人!」少年聽了不由褥哈哈大笑!

  小子眨眨眼皮,不勝迷惑道:「這有什麼可笑?」

  少年伸手一拍小子肩頭,笑道:「告訴我,虎子哥,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能不能出去幫傭?假如走得開,工錢隨你要!」

  小子似乎一下沒有聽懂,茫然道:「去哪裡?」

  少年笑道:「你且先說走不走得開!」

  小子詫異道:「為何走不開?誰留我?哥哥怕嫂嫂,不敢開腔,作不了主,嫂嫂則希望我他奶奶的跑得愈遠愈好!」

  少年點點頭道:「那就怪不得你會成天在這種鬼地方窮混了。」

  小子臉色一整道:「相公,你可不能這樣說!」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哪點說錯了?」

  小子手朝當鋪裡一指,低聲道:「這地方一點都不鬼,打大前年開始,我小虎子吃的喝的,差不多全靠了裡面那些大爺,每天端端茶,絞絞手巾把子,不管他們誰輸誰贏,我小虎子都是篤篤定定,多是沒有,二三十文,只要手不癢……」

  少年笑著接口道:「好,好,算我說錯就是了!」

  說著,自身邊掏出一塊碎銀,遞向小子手上道:「我住安平棧五號房,你替我買兩包好一點的煙絲,送到棧裡去,就在棧裡等著,我另外有點事,辦完馬上回去,其它的等會兒談!」

  小子接過銀子,欣然領命而去。

  少年待小子于街角消失不見,身軀一轉,負手踱進當鋪,不消片刻,人而複出,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

  現在,辛維正不再寂寞了。

  走出瀘溪,便是荒涼的山區。小虎子雖然是個渾人,氣力卻不小。兩人各挑一擔物品,走走停停,談談說說,行來倒也不

  慢。辛維正估計日落時可抵峰腳,露宿一宵,黎明登峰,可望於辰巳之交抵達峰頂。

  走在山路上,辛維正笑著問道:「虎子哥進過學沒有?」

  小虎子甚感稀奇道:「進學幹啥?」

  辛維正笑道:「念書識字啊!」

  小虎子不屑地道:「識字幹啥?鎮上王掌櫃的,跟我小虎子一樣,一個大字不識,照樣開布店,當大老闆!」辛維正笑了笑,又道:「虎子哥這次一下子賺到五兩銀子,過兩天下了山,準備拿這五兩銀子作何營生呢?」

  小虎子抹了一把汗水道:「簡單得很……」

  辛維正笑道:「說來聽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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