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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辛維正的坐立不安,原因很單純,他急著想離去,但又苦於找不著適當的理由或藉口。

  郭老頭有什麼心事呢?誰也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辛維正敢於肯定:老兒之顯得心事重重,絕不是在為本身之處境擔心!

  從老兒計誘那位沒羽箭,以及老兒平常之言談舉止中,他已漸漸對這位應天無常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老兒之善、惡、好、壞,界限異常分明。換句話說,對好人而言,他是一位善心菩薩;對某些惡梟奸頑,則又是一名十足的冷面閻羅,心腸之狠,手段之辣,令人咋舌!

  結果,果如郭老頭之預計,在第八天上,那位雙戟天王凶將郭長空,應召來到了金湯堡。

  據金紫鳳說:那位凶將在弄清了是怎麼回事之後,暴跳如雷,差點沒將一座大廳吼塌。最後,還是主人霹靂子,倒過來一陣好言安慰,方將那位大天王的一股怒火平熄下來!

  辛維正追問:「後來呢?」

  金紫鳳說:「後來當然是不了了之。他答應我爹:『一定要查究個明白!』我爹則告訴他:『這種事,急不來,毋須忙在一時。」

  然後便由錢總管代表我爹將他送出堡去,從頭到尾,全是一套官樣文章!」

  這個小風波過去不久,武林中突然傳出一件大事:「美髯公」齊天衛、「富國侯」葛平章,聯名邀集「四伯」、「霹靂子」、「十三男」、「凶將」、「煞相」、「三卿」、「七尉」等三十名兩榜人物,共議三王寶藏被盜事。日期:重九。地點:君山!

  這件事,帶予辛維正甚大的刺激。「五爵」「四秩」等正副兩榜人物,一個不缺,獨獨就少了一位「降魔子」!

  現在是八月上旬,距集會之期,尚有一個月光景。

  依郭老頭之猜測,認定公侯此舉,必系接受了那位智男的獻策所致。表面上是集會議事,內中定然另有文章!

  「文章」之「內容」,自然不易揣摩。

  這件事帶給辛維正的另一煩惱是:他本準備近日設法離開的,如今是否等待君山會期過去再說呢?

  因為,他假如留下來,等待會期過去,他也許有機去可以看到,列名「五爵」「四秩」之「公侯伯子男」、「將相卿尉」,者是些何等樣人物。

  尤其他懷念著其中的幾位熟人。

  譬如:那位糊塗伯,究竟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有人說此公只要有酒有棋,縱然天榻下來,也懶得動一動。那麼,對公侯這一次聯名徵召,他會不會如期前來呢?不來,算不了什麼稀奇;如果來了,豈不證明此公事實上一點也不糊塗?

  其次便是那位奸男楊若善,此君永修受辱之事,武林中必已早就傳開,這次前來君山赴會,此君將以什麼面目見人?

  當然,他最希望見到的,還是神偷高樂仁師徒。

  他至今不悉神偷那次取得之錦盒,其中所盛者,究為何物。

  這次,假如那位無情卿蕭一士也來了,兩卿之間,會不會再起衝突?要是真的衝突起來,雙方誰占上風?其他與會之人,將採取什麼態度?

  提起「妙手卿」與「無情卿」,就使人不禁聯想到三卿中的另外一卿:「雨露卿」「迷魂娘子」冉金蓮!

  這位迷魂娘子冉金蓮,是正副兩榜中惟一的一名女性。三王晶題兩榜人物時,此姝才只雙十年華。如今屈指算來,亦不過三十一二,這次君山之會,兩榜人物如果都能到齊,這位雨露卿無疑將是最具吸引力的人物之一?

  這位有迷魂娘子之稱的雨露卿冉金蓮,據說是武林中,近數十年來,罕見之美人——是真的麼?

  假如他能留下來,倒真想看看這位武林尤物究竟美到什麼程度!

  無可諱言的,在他心底深處,他最最記掛著的,其實還是他那兩位師兄。他雖然始終不以兩位師兄之自絕師門為然,不過,自從郭老頭透露了當年那段秘聞之後,他對兩位師兄,已能寄予一些諒解。

  他辛維正固然沒有錯,而嚴格說來,兩位師兄事實上也有他們的痛苦。以一名血氣方剛之青年,試問誰願有著一位欺兄盜嫂的師父?

  所以,他亟望借此機會,再見兩位師兄一面。雖然他跟兩位師兄目前是處在極不相容的地位,可是他有時亦以有著這樣兩位師兄為榮。因為如今他已弄清,兩位師兄,並非寡情絕義,而是年輕人嫉惡天性所使然。

  他相信,只要他能將師父之沉冤昭雪,遲早有一天,兩位師兄仍然會回到師門中來的!

  可是,儘管如此,他卻又總覺得,一切理由,種種藉口,似乎都不能打消他迫切回山的心情。

  因為,他的問題與君山之會毫無關係,只要找到適當機會,他仍準備隨時離開,星夜趕返武功山!

  一晃眼間,又過去七八天。

  辛維正愈來愈煩躁,而郭老頭也愈來愈沉默。這一天,辛維正實在忍不住了,勉強笑著搭訕道:「別再愁眉苦臉的了,老兒聽說湖蟹已經上市,呆在家裡,實在悶得發慌,咱們好好吃一頓去,由小子做東如何!」

  郭老頭嘿了一聲,慢吞吞的道:「知道你小子是有錢人……」

  辛維正不覺一呆,張目愕然道:「你老兒這話什麼意思?」

  郭老頭點起一袋旱煙,閉目緩緩道:「四十枚金圓,每枚重達一兩二錢五,合起來是黃金五十兩整,這樣還不算是有錢人麼?」

  啊,是了,老兒心情沉重之原因在此;一定是老兒誤會他藏置床下的那袋金圓之來路不清不白!

  老兒怎會發現那些金圓,以及系於何時發現,現在都不太重要,現在的問題是:他將怎樣向老兒解釋這些金圓的來源?

  郭老頭掃了他一眼,緩緩接著道:「假如老漢沒有猜錯,上次有人說要回去萍鄉探親,也許根本沒有回到萍鄉去——老弟,你說是麼?」

  辛維正見老傢伙逐步深入,詞鋒咄咄逼人,心裡更是著急。

  心裡愈是著急,愈不知道如何分辨是好。

  郭老頭頭一抬,雙目寒光電射,板臉沉聲道:「現在,你小子聽著,咱們長話短說,這批黃金不管它們是自何處弄來,以及如何弄來,完全與老漢無涉。老漢只想問一句:就是它們擱在這裡,會不會染汙老漢這幾間破屋?」

  辛維正漸漸心火往上冒,帶怒回答道:「請放一百零八個心,它們統與我姓辛的姓氏一樣乾淨!……」

  郭老頭輕輕一哦,眨著眼皮道:「說完了?」

  辛維正儘量忍耐著,冷冷答道:「沒有說完,不一次說完的用意,是希望某些人就此打住,不再追問。既然有人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麼請他聽清:它們系贈自兩位可以對證的活人,掌筆雙尉!」

  說也奇怪,郭老頭在弄清這批黃金的來源之後,竟好像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只見他一點點頭,旋即垂下眼皮,如打瞌睡般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老兒這種莫測高深的奇異反應,反倒給辛維正帶來一陣意外。

  他朝老兒呆呆地望了片刻,皺眉訥訥道:「你老兒是怎麼了?」

  郭老頭睜開眼皮,緩緩抬起面孔,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卷你的鋪蓋吧!」

  辛維正猛然一怔,心中又驚又怒,瞪眼叫道:「你老兒這是什麼話?你要問的,我全說了……不信盡可查證……我……我……辛維正……這樣……還不夠誠實麼?」

  郭老頭平靜地說道:「就因為你夠誠實才叫你走!懂嗎?」

  辛維正氣得發抖道:「不懂!我只知道這叫做攆人,而我從沒被人攆過。你老兒如果不把話說明白,今天,有……有……你無我!」

  郭老頭忽然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揚臉問道:「還記得前些日子,那個沒羽箭姓白的小子嗎?」

  辛維正氣咻咻的頂撞道:「記得又怎樣?」

  郭老頭淡然注目道:「那天夜裡,你賞給那廝的一記單飛腿,你以為我老郭老眼昏花,真的沒有看出它屬於何人武學麼?」

  辛維正一呆,失聲道:「原來你老兒——」

  郭老頭臉色一整,沉聲說道:「今天,你如明打旗號,以降魔門人之身份出現武林中,相信就是我們老堡主,也決不會對你如何。但是,像你現在這樣,以水底方式,冀求發現令師當年那段公案之隱情,情形就不同了,在你,也許可以辯稱不得不然,然而,你可曾替我郭某人設身處地想一想,一旦事發,我郭某人該當何罪?」

  辛維正垂首低聲道:「是的,對不起您老,小子當初實在沒有想到這麼多。」

  郭老頭深深歎了口氣道:「有一點,你小子得弄明白,我老郭事實上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這件事,發現已非一日,我老郭如果怕受連累,該決不會隱忍到今天。今天,老漢提出來,原因有二:一是老漢本身也有一筆債,在未討還這筆債之前,尚算是有用之身,不敢妄自菲薄。其次則是:經老漢近半月來之深思熟慮,覺得你小子這種做當,對你小子自己,也未必有什麼好處!」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小子想想吧!你小子這樣做的主要目的,無非想借接近堡內上下人等之機會,以便打聽那件公案的某些細微末節。可是,老漢問你:以你目前在堡中的身份,你能開口?誰敢告訴你什麼?誰能告訴你什麼?說得過火一點,你小子這樣做,不過是自己開掘墳墓,好讓你一條小命,和令師可能之冤屈埋得更深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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