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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武維之兩眼一瞪,沉臉叱道:「什麼事?要你馬上滾!」話出口,真氣一提,業已暗中戒備,準備著隨時出手。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人聽了居然仍無一絲怒氣,僅又乾笑了一聲,然後壓著嗓門低聲注目說道:「朋友既然不耐煩,那就不妨長話短說,朋友剛才在隔壁桌上跟那位瞎朋友提到的『巫山神女』及『天山藍鳳』姑侄,刻下落腳城中何處,可否見告?」

  武維之暗暗一愕,故意冷淡地側目反問道:「閣下打聽這個做什麼?」

  那人目光左右一溜,嗓子放得更低,伸過頭來說道:「估計你朋友的身份,神女和藍鳳她們姑侄倆,也絕不可能跟你朋友有什麼太大的淵源。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下找她們,係奉命行事。假如朋友常在江湖上走動,應不會不知道洞庭叟關勝、衡山英雄膽喬樵、武當一塵道長,以及華山逍遙劍跟該派三代五十餘口為什麼才落得那般下場?換句話說,神女、藍鳳姑侄倆的命運,早晚也將一樣。話說得太露骨了不夠意思,朋友,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武維之聽得又驚又怒,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他迅忖道:「對了,這傢伙不就是風雲虎壇中的那個金牌護法嗎?」他原先就料定這傢伙不是什麼好來路,果然沒錯!當下火往上冒,幾乎就想一掌打去。驟然間,心念一動,終又忍住。這時佯作失驚之態,哦了一聲道:「啊!原來大駕就是──」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做了個自抬身份的神情,淡淡地道:「敝姓皮,賤字保谷,外號『病煞星』。現下愧居虎壇執法堂,朋友以後多多指教了。」

  武維之恭維地啊了幾聲,旋又皺眉不安地道:「老漢年輕時曾在少林習過幾天拳腳,雖算不得正式武林人物,但由於長年奔走在外,耳濡目染之下,聽到的確還不少。據說神女、藍鳳姑侄,係天山名宿白眉叟余桑嫡親孫女。天山派的『魚龍十八變』非同小可,她二人家學淵源,成就當非泛泛之輩可比。說句香主不見怪的話,假如這次僅係香主您一位來紫陽,豈不嫌單薄了一點嗎?」

  那人嘿嘿一笑,傲然地以鼻音說道:「本幫之事,一旦移付執法香堂,從來是百不失一。關於這方面朋友倒是大可不必擔心。」

  武維之忙仰臉獻好地一哦道:「已經佈置好了?」

  那人面有得色地哼道:「神女拒『龍壇』之聘,藍鳳拒『虎壇』之聘,事詳總壇,再由總壇派人知會兩壇辦理。區區小事,竟勞動主分壇三處執法香主;說來雖然有點過分,但幫主一定堅持要這麼辦,有甚話說?」

  武維之聽了,不由得心神大震。在王屋山時,他記得師父說過,黃山要命郎中及眉山天毒叟二人武功雖比金判及一品簫略遜一籌,但其間差也差得非常有限。現在黃山要命郎中及眉山天毒叟二人在風雲幫中的地位,僅排名十三金鷹中三五兩席。巫山神女說總壇四大護法功力還在「鷹」、「燕」輩之上;「執法」為四大護法之首,其人武功之高,盡可想見。同時「龍」、「虎」兩壇的兩位執法,雖不定強出「鷹」、「燕」多少,但也絕不在「鷹」。「燕」之下,殆無疑問。三名執法香主,來一個也就夠頭痛的了;如今聯袂而來,如何抵擋?

  俗云:「小不忍,則亂大謀。」真是一點不錯!他慶幸還好沒有魯莽出手。自己敵不敵得過當前這個虎壇執法固是疑問,而紫陽城一共才只這麼一點大,一旦有了差失,自己成敗事小,留下功力尚未完全恢復、躲在客店中休養的姑侄倆,那時將交付誰去照顧?

  現在的他,雖然愈想愈急,但時間上可卻不容他再思索下去,只好決定走一步算一步了。這樣想定,立即佯作驚嘆地啊了一聲,抬臉猶豫地巴結道:「那地方因為不是一般客店,一時說也說不清楚。白天既然不便行動,那麼老漢只好待在這兒,等天黑下來再為香主效勞了。」

  那人想了一下,點頭道:「這樣也好。」身軀一轉,便擬先行離去。剛跨出一步,忽又回過身來注目說道:「朋友是諳世故的人,對自己目前處境應該比誰都明白。在下有事先離開一步,等會兒來為朋友會酒賬,知道嗎?」

  武維之忙垂下眼皮,裝作不勝惶恐地道:「您想想,這還用交代嗎?」

  那人乾笑一聲,像幽靈般飄然下樓而去。目送那背影消失,武維之心煩意躁地收回視線,不由自主地又向右側白眼怪人的座位上溜了一眼。杯盤狼藉,壺底朝天,白眼怪人正在埋頭大睡。他輕哼一聲,正待望向別處,白眼怪人忽然脖子一直,兩臂上舉,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喃喃自語道:「人愈老,骨頭反而愈軟,也真可憐。」

  武維之一聲嘿,本待反脣相譏,轉念之下,終又忍住。他暗忖道:「我又不是沒見過,你閣下那兩手玩藝兒,也並不比我武維之高明多少。就憑你閣下剛才那番不近情理的做作,縱令閣下骨頭比我硬,我武維之即使落個粉身碎骨,可也懶得再向閣下求教呢!」當下聽如不聞,臉一偏,立往窗外望去。

  這時已是申末西初,日傍西山,遠景逐趨迷濛;眼底漢水,已成了一抹淡淡而波動著的黃色影子。由漢水,他又想起無定河。心情在一陣激動之後,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他想:「父親怎會困入風雲幫的呢?師父怎肯忍辱埋名的呢?無情叟為什麼自暴自棄?母親梅娘為什麼落發出家?師姑雪娘為什麼嫁給一個跟自己毫無感情的人?天仇老人、東海異人以及藍鳳又為什麼不計本身安危去鬼愁谷?人活著或者死去,一定都得為了自己嗎?」

  天色漸漸的黑下來了。燈火點亮,右側座位已空。不知打什麼時候起,白眼怪人業已悄然離去。武維之不屑地冷冷一笑,也未在意。這時,酒客一批來,又一批去,除了他一個,滿樓全是新面孔。他眼巴巴地注意著每一個上樓的人,那個什麼虎壇執法則始終沒出現。他知道黑道人物行事,多在三更以後,那廝大概聯絡部署去了。於是他又點了一份酒菜,悶悶地吃喝起來。

  一杯方盡,樓梯的的踏踏一陣響,忽然上來了兩個人。武維之停杯望去,看清後不由心頭一動,來的竟是黑白雙無常。

  他暗忖道:「我離開仇池時,這對寶貨尚跟師父在一起。師父後來參加了北邙落魂崖的臨時武林大會,雖不可能仍和這對寶貨走在一起,但最少師父目前行蹤,他們要比我來得清楚。我豈不正好打聽一下?況且這對寶貨儘管脾氣古怪,但功力卻均極深厚。我要能拉來做個幫手,不也聊勝於無?」想畢不再遲疑,立即離座迎了上去,拱手一躬道:「原來是雙俠駕到,老漢這廂有禮了。」

  黑無常微微一怔,跟著又驚又喜地偏臉向白無常問道:「老白,這人是誰?」

  白無常一字眼縫微睜旋合,米餅臉一仰,慢吞吞的晃著腦袋道:「在當今的一流人物之中,從沒見過此公。」

  黑無常想了一下,不以為然地反駁道:「他既能識得咱們,當也不是泛泛之輩。」

  白無常晃了一下腦袋道:「所以咱在考慮。」

  武維之現在心情欠佳,想笑也笑不出來。他知道如任由他們對答下去,可能沒個完的時候。於是忙插嘴道:「老漢『文之維』,少林俗家弟子。久仰雙俠風儀,今日幸會。願敬雙俠兩盅水酒,尚望賞光。」

  黑無常偏臉道:「如何?」

  白無常搖搖頭道:「無功不受祿。」

  黑無常口道一聲「對!」接著轉過臉來搖手道:「謝了,咱們自己有銀子。」

  武維之忙賠笑道:「話不是這麼說,銀錢是一回事,誠心又是一回事,不可相提並論。這是老漢對雙俠的一番敬意,雙俠怎忍拒絕?」

  黑無常又偏過頭去道:「這倒對,怎辦?」

  白無常慢吞吞地道:「當然你老黑做主。」

  於是黑無常頭一點,三人便另選了一副寬敞的座頭坐了下來。因為時間無多,武維之催促店伙盡快上了酒菜。敬過一杯之後,他正想找話兒搭訕時,黑無常忽然搖手阻止道:「不必說什麼了,咱們喝完就得走。」

  武維之趨勢道:「去那裡?」

  黑無常脫口說道:「巫山。」話出口,似有悔意。

  武維之心頭一亮,立即明白過來,當下不令對方有思考餘地,連忙哦了一聲,接口又道:「找個人,是嗎?」

  黑無常詫異地瞪眼尖聲問道:「你怎知道?」

  武維之故作神秘道:「那人名叫武維之,是『臥龍先生』的高足。你們兩位找他,可能是為了『臥龍先生』有話交代,對不對?」

  黑無常向白無常尖聲喊道:「這怎麼回事?」

  白無常雙目一閉道:「咱想想看。」

  武維之不願多逗下去,遂整整臉色解釋道:「白俠胸羅萬有,神算超人,自不難稍思即透。對的,正是這樣,那位武維之也正在找他師父『臥龍先生』。他係自巫山來,所以老漢一聽黑俠要去的是巫山,自然不難猜出來了。」

  白無常點點頭道:「咱正這樣想。」

  黑無常性急,忙問道:「現在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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