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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留下「黑芝」給紫燕十三,藍鳳則先服用了那顆「兩極丹」。經過三天工夫,藍鳳血脈復通;而神女則因真元耗損過度,顯得十分疲憊。紫陽離華山約二百里左右,走得再慢,五天也就足夠了。三人準備休息一二天,再行起程。

  為了讓姑侄倆安心靜養,武維之閒著沒事,便信步走出了店門。走著,走著,無意間來至一座酒樓之前。這時午牌已過,他感覺有點餓,更因三天來護法責重,心情一直異常緊張,正好趁此喝上一盅,舒暢舒暢。

  這間酒樓頗還雅靜,他上樓挑了一副可以望到城外漢水的臨窗座頭,點了兩樣小萊,要了兩角酒。酒菜未來之前,便四下放目游眺起來。漢水滾滾,有如一條迎風起伏的黃色布帶,注目之下,不禁為之悠然神往。

  眼前逐漸模糊,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滔天濁浪,一座阻天黑山。哦,無定河!他輕囈著,兩顆淚珠潸然滾落。舌尖舔著一絲鹹味,他才驀地驚覺過來。

  酒樓中酒客漸眾,已不似先前那般清靜。他悄悄以衣袖拭了一下眼角,同時緩緩回頭後望,看他的失態有無落入他人眼中。就在這時候,當他將視線由遙遠的左方收回到近身的右側時,他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個人,那人就坐在離他不及五步的右首一張桌子上。身穿灰布短袍,年約七十上下;兩眼眨動間,眼珠一抹白,幾乎不見一絲黑仁。一點不錯,正是那位曾在巫山白鳳鎮的「襄王別館」中遇上、然後相偕去為「巫山神女」出關護法、武功雖然並不太高但身分卻極為神秘的怪老人!

  武維之這一發現,不啻驀睹親人,不由得驚喜交集。當下也顧不得酒保正將酒菜端上,匆匆走了過去,迎面深深一躬,嘻嘻笑道:「該怎麼說才好?噢!對了,人生何處不相逢!」哪想到,對方見了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白一翻,在他臉上掠了一瞥,跟著朝地下啐了一口,同時別過臉去。那意思無異表示:真是活見鬼!

  武維之一怔,但立即好笑地暗忖道:好傢伙,又來這一套了,真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於是扮了個鬼臉,繞到正面,俯身低聲笑道:「今天鬥什麼,何不來個開門見山?」

  那人驀地一拍桌,擺臉斥道:「你這酒鬼!滾滾滾!」

  武維之不禁拍手大笑道:「妙妙,越裝越像了。」

  那人咦了一聲,眼白翻處,忽然冷冷地道:「喂!朋友,你能喝不能喝?怎麼臉上沒有酒氣,嘴裡盡是酒話?你是誰?你知道老夫又是誰?你在跟誰認親家?」

  武維之笑得前仰後合,雙手捧腹,發話道:「我還是我,至於閣下,正想請教!」

  那人臉一仰,揮手冷冷地道:「喝酒去吧!朋友,你朋友的興致看來不錯,但老夫可沒有這種閒情逸致奉陪。再鬧下去,大家無趣。」

  武維之忍住笑道:「夠了沒有?」

  那人忽又一翻眼白,沉聲道:「朋友,你假如真的認錯了人,老夫不妨耐下性子再說一聲:請!要是朋友有意找霉氣,不妨先回去問問你們當家的。我瞎子雖然跑過一趟陰曹地府,脾氣就算打個對折的對折,今天也到了限度了。」說時聲色俱厲。

  武維之一怔,不由得有點惶惑起來,迅忖道:「怪了,他做作得如此認真,難道另有他故不成?」這樣一想,不禁立即回頭朝身後四下打量了一眼,發現一個礙眼的人物也沒有,不由得又忖道:「那麼是怎麼回事?」上身再度一俯,低聲道:「真的忘了我是誰?」

  那人嘿了一聲,仰臉望天道:「老夫天生的瞎子,一直過著『目中無人』、『六親不認』的生活。以前如此,將來也是如此。朋友名氣再大,對我瞎子說來,都是一樣。」

  武維之眉頭一皺,目光所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道怎麼了?嘿,真絕!原來他跟人家纏了半天,一直忘記了自己現在的面目!

  在巫山出現的他,是個翩翩佳公子,濁世美少年;現在的他,則是一個衣衫襤褸、又土又俗的駝背老頭,你說這該多好笑?

  武維之打著噎,揩去笑出來的眼淚,這才在對面坐下,忍俊不禁地道:「抱歉抱歉,是我錯了。」說著將頭伸向桌面,低聲正色說道:「她們姑侄也在這裡,你老要不要見見她們?」語畢目注對方等候回答。

  詎知對方眼自一翻,冷冷地道:「你說什麼?她們姑侄?她們姑侄是誰?」

  武維之臉一板,不悅地道:「現在是說正經話,不要再開玩笑好不好?你跟神女相處這麼久,難道她有個天山藍鳳的侄女兒你也不知道嗎?」

  那人眼白又是一翻,注目問道:「神女?天山藍鳳?兩個女娃兒?」

  武維之眉頭一皺,更為不悅地道:「您老這就未免過分了!天山藍鳳是子侄輩,喊一聲女娃兒,尚有可說;神女余俠是您的平輩,您老怎可這樣稱呼?」

  那人哈哈笑道:「奇聞,奇聞!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老夫的平輩?哈哈哈!」

  武維之合怒注目道:「難道您還是神女余俠的長輩?」

  那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這個且不說它,閣下如果有興趣,不妨去將那個什麼神女的師父叫來朝朝相,看她師父敢不敢跟老夫平輩相稱?」

  武維之搖搖頭,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當下苦笑道:「您老跟上次像是換了個人,在下實在不習慣。」

  那人笑聲一收,驀地放下臉來,揮手冷冷地道:「你不習慣?老夫更不習慣!這樣最好,請便吧!管他什麼神女不神女,藍鳳不藍鳳。老實說,老夫對女色方面,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武維之雙目陡張,既驚且詫,不勝駭異地道:「你,你,你這說的些什麼話?」

  那人眼自往上一翻,滿不為意地冷笑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誰叫你打上門來的?別嫌這個難聽,閣下如再不走,更難聽的還在後面呢!」

  武維之氣往上湧,本待發作,但一憶及此人對神女有思,而且他曾親眼看到他為衛護神女捨命抵擋過第五金鷹眉山天毒叟,現在對方言行雖然大為反常,如說就此翻臉,也似乎有點不妥。當下強忍住一腔怒火,哼道:「這樣離譜,真是意想不到!」看也不再看對方一眼,勃然起身,回到自己座位。

  坐下後,他愈想愈氣,酒菜放在眼前,竟也無法下嚥。咬咬牙,往起一站,正待招呼伙計結賬離去時,頭一抬,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桌子的對面已然悄沒聲息的站著一人。此人眼熟,好似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可是一時間卻又偏偏想不起來。

  那人臉色顯然難看,一雙眼神卻奕奕有光,顯然也是一位武林人物,這時正靜靜地朝他注視著。武維之正沒好氣,便朝地下啐了一口,同時臉一偏,喊道:「喂喂!伙計,過來算賬!」店伙遙應一聲,立即哈腰跑了過來。

  武維之目光往回一帶,無巧不巧的,竟與那個白眼怪人的目光不期相觸。嘿!你說怪也不怪?那白眼怪人竟神態大轉,此刻居然嘴角一變,似有意似無意地朝他微微一笑。但此時武維之惡感已深,再也無心理睬了。他覺得詼諧不可刻薄,滑稽不可下流,開玩笑也有開玩笑的限度。尤其對女性來說,輕佻已是不容,更何況公然以言詞侵犯?

  他既連白眼怪人都不願再加兜搭,對面那人,當然更不屑一顧了。

  待店伙走來,他信手丟下一塊碎銀,身軀一轉,便擬徑自下樓而去。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低沉啞澀的聲音道:「朋友,借一步說句話如何?」

  武維之不屑回頭,即已知道話發何人之口。當下驀地一下旋身,雙眼一瞪,面對面地注目冷冷地道:「說什麼?你是誰?你知道老夫又是誰?」他這兩句話,借自白眼怪人,剛才的一股怨氣,現在正好拿來在這人頭上好好地發洩發洩。

  哪想到對方聽了全無怒意,淡淡一笑,不在意地又說道:「朋友是誰,在下無意請教。在下身份,只要朋友願意知道,卻可隨時奉告。」

  武維之不過這樣說說罷了,那還真有心眼跟這種人套交情?當下打鼻子裡哼了一聲,微微仰臉道:「老夫只願意朋友做一件事。」

  那人忙乾笑了一聲說道:「不必客氣,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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