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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說怪,可也真怪!在這以前,咱們那位相公一直是愁眉常鎖,一臉病容;此刻竟奇蹟般地在臉上現出一片煥然紅光,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充滿了生氣。當下但見他微微一笑,說道:『不止一次呢!』黑瘦子疑惑地道:『在什麼地方?你既認得咱們兄弟,咱們兄弟為什麼不認得你呢?奇怪!』

  「咱們相公又是微微一笑,說道:『黑白雙俠,名滿武林,俠蹤遍天下,武林中可說無人不知。認得雙俠的,又豈止在下一人?何怪之有?』黑瘦子側臉瞥了身旁的那個白胖子一眼,白胖子閉上眼皮,這時似甚受用地點了兩下頭,沒開口。於是黑瘦子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接著,非常和善地抬起臉來向咱們相公問道:『那麼少俠招呼咱們兄弟,除了向咱們兄弟表示問候之外,別的還有什麼事沒有?』咱們相公連忙點頭,道:『有,有!在下準備向雙俠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黑瘦子哦了一聲張目道:『打聽誰?』咱們相公平靜地道:『打聽一位武姓少俠!』黑瘦子脫口道:『武?』咱們相公注目接口道:『武維之!』黑瘦子道:『武維之?你是說那位臥龍先生的高足麼?』咱們相公一怔,喃喃地道:『臥龍先生?』旋即雙目一亮,似有所悟,忙不迭地點點頭道:『對,對,就是他!他現在人在那裡?』咱們相公那時目不轉睛地望著黑瘦子等候回答,神情顯得非常迫切。

  「但是,急驚風遇上了慢郎中!他急,對方卻一點也不急。這時黑瘦子先向咱們相公說了聲:『你且等等──』接著偏臉向白胖子道:『老白,能不能告訴他?』白胖子仰著臉,閉眼想了很久,這才慢吞吞地道:『這個麼?無可無不可。』黑瘦子聽了,有點著惱道:『究竟是可呢?還是不可呢?』白胖子緩緩說道:『無可者,不可以也;無不可者,沒有什麼不可以也。你老黑是老大,自然應該由你決定。』黑瘦子忙點頭道:『對了,咱忘了咱是老大。』想了想,毅然向白胖子道:『咱準備告訴他了!』白胖子晃著腦袋道:『隨你,咱仍是無可無不可。』──

  武維之聽得微微一笑。中年漢子也有點失笑地嗤了一聲,繼續說道:「於是,黑瘦子掉轉臉來,向咱們相公尖聲道:『他已去了巫山──』話未說完,不容咱們相公開口,很快地又加了一句道:『咱可只願說這麼多,底下請別再問其他,問了咱也不說!』咱們相公微微頷首道:『這就夠了。謝謝雙俠啦!』說完,拱了拱手,返身進入車內,同時放落車簾。兩怪相顧一眼,黑瘦子說聲走,白胖子點點頭,立即併肩揚長而去──」

  中年漢子說至此處,仍有意再說下去。駝背老人──武維之抬眼一望天色,發覺時間已經不早,於是岔口笑道:「聽來真是有趣,可惜太晚了,看樣子只好明兒再談了。」

  中年漢子連聲說道:「是的,是的,打擾了,您老請安息吧。」說畢又向老人道了聲晚安,這才轉身走出市道。

  這時約莫二更將盡。車夫去遠後,武維之皺眉搖搖頭,也向裡院走去。車夫的述說雖然非常詳細,但總結起來,也只不過交代了一點:那位「相公」知道武維之去了巫山,是從「黑白無常」處得到的消息!

  「相公」是誰?紫燕十三妹麼?這是最重要的一點,現在仍然是個謎。

  假如車夫口中的相公是女扮男裝的話,他是十三燕的可能相當大,不是麼?喪失了功力,而又是跟他武維之有著密切淵源的少女,除了一個紫燕十三花解語而外,還會有誰呢?而那位「相公」是女的,應該無可置疑。黃衫客的覬覦,便是明證。不過,有一點卻是武維之始終不解的:那便是他既沒有跟她約定什麼時候見面,那麼她忽然之間這樣到處地找他,又為了什麼呢?

  第三進院中,這時非常平靜。一二號房中的商人業已熄燈睡去,三號仍然不聞聲息。五號有燈無人,巫山神女仍未回來。只有四號的兩名銀衣弟子,卻依舊對坐在燈下默默下棋。從兩名銀衣弟子的坐姿上,武維之知道,離黃衫客下手,可能還有一段時間。於是,他悄悄縱上院牆,隱身在一株棗樹陰影裡,靜靜守候。

  他暗忖道:「巫山神女為什麼還沒回來呢……」一念未了,耳中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清悠的簫聲。傾聽之下,辨出是《梅花三弄》。就在這時候,一片人語將簫聲淹沒。他心頭一動,立即飛身下地,其疾無比地向前面撲去。

  依他跟神女事先的約定,簫聲示警,樂曲則表示情況的緩急。「梅花三弄是一曲平和而歡欣的曲調呀!」他疑忖道:「黃衫客既然來了,何能和平呢?」心中納悶,腳下更急,眨眼間,人已來至外廳。

  此刻廳中,燈火通明。日間見過的那兩名銀衣弟子,抬著一頂獨槓青布小轎,身懸長劍的黃衫客正在與那個財運高照、春風得意的斜眼店伙打交道。

  這時但見黃衫客怔了怔道:「誰?我的祖父?」

  斜眼店伙連連哈腰道:「對,對!正是令祖。他老人家交代說:『我孫子等會可能要來,他來時,別忘了通知我一聲,他穿的黃衣服──』」

  黃衫客臉色驟變,雙目惶恐的左右一溜,調身便欲離去。

  武維之在暗處見了,為之忍俊不禁,暗忖:「地老為當今年高德重的三位前輩異人之一,黃衫客雖然該死,說起來總是他老人家的獨孫,除掉他雖然不算什麼,但對地老來說,終究不敬。師父一再告誡我,別接近他,可也別惹他。意思當然是說紙包不了火,事情總有被地老知悉的一天。他既有管教的長輩在,旁人又何必勞心?師父的用心良苦,今夜之事本出於不得已。現在如能由斜眼店伙一言退敵,兵不血刃,而將目的達成,豈不有趣而大妙?」

  哪想到,小人畢竟是小人。斜限為了對武維之那塊銀子盡忠,眼看黃衫客腳下已動,偏臉一瞄,忙上前攔住,哈腰道:「少爺不能這樣就走!」

  黃衫客強忍著怒火,抬臉瞪眼道:「伙計,你要怎樣?」

  斜眼店伙一面哈腰,一面賠笑臉道:「令祖一再叮囑,要小的等少爺來了後,帶去見他。少爺應該明白,令祖老人家的脾氣,似乎不太好……」聽到最後一句,黃衫客臉色又是一變,去意更決!

  武維之見斜眼店伙畫蛇添足,怕他固執壞事,正恨得牙癢癢的,現在見斜眼店伙加油添醋,無意間一語刺中對方心病,知道這下黃衫客更不肯留下了,不由得又暗暗高興起來。

  黃衫客走了兩步,斜眼喃喃自語了一句什麼,武維之因在高興之下,沒有留神,以致沒有聽清。忽見黃衫客腳下一頓,回身注目問道:「你說什麼?我一點也不像我祖父?」由於黃衫客詞色嚴厲,斜眼店伙吃了驚,期期艾艾地,好半晌沒回出話來,武維之暗喊一聲要糟。

  果然,斜眼在心慌之下,竟然不知所云地道:「不,不!少爺,您誤會了。小的是說,少爺太任性,一點不像;咳,不像……小的是說,不像他老人家那樣有做大生意的氣派。噢,不,不!小的又說錯了!小的是說一種生意人的和氣,和氣生財。對了,對了!和氣生財!」

  黃衫客雙眉一軒,忽又忍住,注目冷冷地道:「別認錯人吧?我祖父是何等樣子,你且說說看。」

  斜眼店伙尚不知霉運將臨,津津有味地先將「駝背老人」的穿著和容貌描繪了一番,最後巴結地作結論道:「俗語說得好:儉樸起家。他老人家以前住過本棧,小的對他老人家知道得相當清楚,衣著不太講究。現在有錢人,多半這種樣子──」啪的一聲,斜眼話沒說完,一個巴掌已經上了臉,以黃衫客的一身功力,現在雖只用出半成力道,斜眼也就夠瞧的了,踉蹌跌出五六步,和血吐出好幾枚斷齒。

  黃衫客打完斜眼,回頭喝道:「咱們進去!」說完領先向後院大步走去,兩名銀衣弟子抬著小轎緊隨於後。武維之閃身暗處讓過,然後提氣躡足跟上。

  黃衫客採取這種公開擄人的手法,實出武維之意外之外。

  跟進後院,但見黃衫客先在三號門上輕叩了兩下,不見反應,立即舉掌往門閂上一切,寸許厚的房門應手而開。武維之牙齒一咬,正待撲上前去,耳邊忽聆細語道:「他們用轎抬人,當不致在此有所強暴。這兒用武不便,我們不妨跟他們一道兒出去,諒他們飛不上天去。」武維之目光一閃,已看到神女此刻正站在自己那間客房的窗後,朝他遙遙擺手示意。於是點點頭,按勢未動。

  就在這時候,黃衫客已扶著一位眉目俊秀,但顯得有點神志不清,好似中了什麼迷藥的少年走出房門來。武維之星目凝光,借著月色諦視之下,幾乎跳了起來,暗喊道:「啊!是她?我的天,我們一直都還以為是她──」

  誰?紫燕十三花解語麼?錯了,天山藍鳳余美美!

  此刻的天山藍鳳雖然是一身男裝,但容貌並未改變多少。武維之一眼看清後,心頭驀地一震,雙肩微聳,便擬撲身向前。身形方動,耳邊忽又傳來一陣細語道:「我也認出來了,出去再說吧!」

  這時,兩名銀衣弟子背向守望,兩名銀衣弟子趨前掀起轎簾。黃衫客將已陷入昏迷狀態的天山藍鳳扶進轎內後,舉手一揮,四名銀衣弟子立將小轎抬起,健步如飛地隨著黃衫客出院而去。武維之向門後一閃,五人一轎擦身而過。黃衫客一走,巫山神女立即飄身出房。二人一比手勢,分別躍上兩側院牆,成翼式飛抄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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