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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武維之失聲道:「天哪!」

  老人平靜地說下去道:「師父心頭猛然一震,竟然無法置答。藍衣司馬正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報告韋大俠一個喜訊,那塊玉硯現在敞幫幫主手中。』──」

  武維之喊道:「真的嗎?」

  老人仰臉道:「應該不假。」

  武維之忙又問道:「何以見得呢?」

  老人仰著臉,深沉地道:「否則他們不能將本門武學的源流說得那麼詳細。」

  武維之又道:「後來呢?」

  老人沉痛地道:「師父當時咬咬牙,強笑道:『謝謝閣下美意,韋公正雖聆此訊,但衷心一本如初,非常抱歉要使兩位失望。』白衣司馬奇忽然大笑道:『韋大俠,你又會錯意啦!」師父一怔,沒來得及有所表示,藍衣司馬正已微微一笑,接口說道:『不!韋大俠,要說抱歉,應該是敞幫幫主而不是您。因為敝幫幫主本應先通知您,但臨時主意一變,卻先通知了你的生死之交,這位武大俠。』白衣司馬奇笑接了一句道:『現在韋大俠總該明白了吧?』藍衣司馬正也接道:『所以說,站在你韋大俠的立場來說,我們實在想不出您韋大俠拒絕我們幫主的理由。』白衣司馬奇又接道:『而你韋大俠居然拒絕了,真是令人失望。」

  師父受不了他們一句搭一句的奚落,顫喊一聲:『千萬珍重,品修弟──』懷著一腔沸騰熱血,回身下了阻天峰。身後,白衣司馬奇笑喊道:『韋大俠,不肯多留一會兒嗎?』藍衣司馬正接聲遙遙高喊道:『敝幫絕不會虧待武大俠,請韋大俠放心。而你韋大俠自己,今後應該對本幫採取什麼態度,韋大俠自能明白,用不著咱們饒舌關照。同時韋大俠也可慢慢考慮,敝幫主隨時歡迎韋大俠來歸!』」

  冬深夜靜,一燈如豆。老人說至此處,語聲嘶啞,戛然而止。

  靜了片刻,老人驀地低下頭來,目注愛徒,眼中閃著淚光。掙扎了很久很久,始啞聲說道:「全部經過如此,知道了嗎?孩子,你父親之所以落得今天這般悽慘,全……全是為了師父我啊!」哽咽著顫聲又道:「日前你問師父說:『別人冒你的名諱你知不知道?』師父說:「知道。』你又問:『知道也不在乎?』師父說:『在乎。』那在你純是一派責備之意。可是,孩子啊!師父常跟你說,人犯錯,可以責備,但絕不可責備得太早。似此情形,師父在乎卻又能怎麼樣呢?」

  武維之低頭泣道:「原諒維之,師父。」

  老人接著說下去道:「師父一死,原不足惜;但是,今天武林中要是沒有一個金判韋公正,白衣儒俠一品簫還能活著嗎?這就叫投鼠忌器,風雲幫利用了師父跟你父親的友情,兩相牽制。他們知道,若沒有一品簫做人質,金判勢將捨命與拼。同樣的理由,沒有了金判,一品簫如不屈服,也將毫無留下必要。孩子,孩子!你父親在為誰受苦,師父我,我……」老人說至此處,已是老淚縱橫,語不成聲。

  師徒相對,唏噓良久。武維之驀地抬起淚眼,堅強地道:「不!師父,你錯了!人生自古皆有死,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父親縱遇不測,只要咱們雪洩了他的仇恨,他也會含笑九泉的!」掙扎著又繼續說道:「那樣師父將會感到光榮的,因為您有著那樣一位可敬的朋友;而維之,也將會為了有那樣一位父親而驕傲!」

  師徒又黯然片刻,武維之拭乾眼角,問道:「師父知道父親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熒熒燈頭道:「終南會後,風雲幫的乖張行為,立即明目張膽地公然施行起來。問其用心,也不過逼使師父就範而已。師父若低了頭,他們顧忌全無,又誰能擔保他們不會變本加厲呢?唉,玉門之狐母女若說為了報復當年人老的一劍之仇,她們所做的,已超過十倍而有餘了,為什麼還要組什麼風雲幫,塗炭武林呢?是為名?為利?為恨?為仇?是變態心理呢?抑或另有隱情?唉,根據師父事後打聽,該幫虎壇在終南,龍壇則在華山;至於總壇,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總壇隨時遷移,並無定處。然而你父親,應該被困在總壇之內。」

  武維之雙目充滿了怒火,注目道:「師父,指示維之怎麼做吧!」

  老人瞥了愛徒一眼,點點頭,黯然道:「孩子,師父知道你有勇氣做任何事,但目前絕不是鬥力的時候。年關在即,來年元宵少林之會,你也來不及參加了。你且將玲瓏玉杖送往巫山,師父擬先以臥龍先生名份與會,伺機行事。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你不必多管,因為你父尚在;而目前的一切,你也不必過份憂心,因為還有師父我。你只須不斷磨練自己、堅強自己。記住你是『一品簫』之子、『金判』之徒、雙奇之後;只要下苦功,早晚總有一天,你會在武林中大放異采的──」

  ▼第十一章 雲濃雨密

  夔州,位於四川省之東端,為明代川省九府之一。關於它在地理上的重要性,明人顧祖禹說它是:「控兩川,隔五溪,據荊楚之上游,為巴蜀之喉吭。」同代人丁謂說:「堅衛兩川,雄視三楚。」有王應麟者,且更嘆為:「西南四道之咽喉,吳楚萬里之襟帶也。」

  三國時代的謀士辛毗,有行軍雜感道:「夔州百牢關,兵馬不可越。」

  唐代大詩人杜甫,也曾寫過一首七言絕句:「巴中之東巴東山,江水開闢流其間;白帝高為三峽鎮,夔州天險百牢關。」百牢關者,在府治白帝城之東約十里,由楚人蜀之要道也。

  白帝城,為劉先主託孤之地,古稱魚復。東漢初,公孫述據蜀時,殿前井中曾有白龍夭矯而出,因自稱白帝,且改原名魚復城為白帝城。晉人嚴從認係「習自風后五圖」,桓溫稱之為「常山蛇勢」。將軍馬隆用以收夏涼州,後魏刁雍憑以擊退犯塞柔然。唐朝名將李靖則演化為「天花陣」的諸葛武侯「八陣圖式」,即在府城西南的水渚之上。

  武維之含淚拜別恩師後,連夜下了仇池。他遵師命買了一匹快馬,取道祁山,自子午谷入川。離開仇池,尚是風雪凜冽的歲末。一路風塵僕僕,走了約莫半月光景。當他抵達往巫山必經之途、百牢跟白帝之間、因楚襄王曾一度駐蹕而留名的小鎮白鳳時,已是翌年元月十五日。

  這天正值新春元宵,白鳳鎮雖小,卻也熱鬧異常。他下馬進入一家招牌上寫著「襄王別館」的客店,點了酒菜,一面食用,一面皺眉思忖著道:「巫山計有十二峰之多,巫山神女住在哪座峰呢?」一會兒飯已吃完,仍然未得主意。他看看天色尚早,便在店中負手閒踱起來。

  這間客店的歷史似乎相當悠久,灰黃的四壁被人題滿了詩詞,他為了排遣愁緒,便沿壁漫步瀏覽起來。未幾,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一首詞上。那是一首自署為「李秀才」的《巫山一段雲雨》。墨跡暗淡不明,好似題留時日已久,但仍依稀辨出全文是:

  「有客經巫峽,停橈向水湄。
  楚王曾此夢瑤姬,一夢香無期。
  塵暗珠簾捲,香銷翠帷垂。
  西風回首不勝悲,暮雨灑空祠。
  古廟依空嶂,行宮枕碧流。
  水聲山聲巢妝樓,往事思悠悠。
  雲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
  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武維之低吟再三,不由暗嘆道:「真是千古絕唱!」神往久之,心智一朗,驀地忖道:對了,她既然被稱為「巫山女神」,顧名思義自然是住在神女峰,我還為難什麼呢?

  私心竊慰,正待轉身返座之際,忽聽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哼著說道:「老夫一生最看不順眼的,便是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自鳴風雅,故意對著一二首臭詞爛詩搖頭晃腦的假斯文。」武維之循聲回頭,目光至處,不禁微微一怔。

  此刻由於時近午牌的關係,店內陸續地又來了很多客人。就在他立身不遠處的一副座頭上,正坐著一個老頭。這位老頭衣衫異常襤褸,年約七旬上下,臉如枯瓢;而最奇怪的便是他那雙眼睛,眨動間一抹白,分明是個瞎子。可是,武維之自信沒有聽錯,話是從老頭口中發出來的。他因為回頭得相當迅速,不但餘音縈耳未絕,同時更看到老頭臉上尚存有一股悻悻之色。當他望去時,對方正將那雙全白的眼仁,對準他不屑地向上一合,然後輕嘆著自他身上移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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