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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老人深深一嘆,同時恨恨地道:「看到什麼?哼,什麼也沒有!」

  「啊!那人捉弄他?」

  老人慨嘆道:「坦率、謹慎,是你父親的美德,但也是你父親以唯一的弱點!」

  「師父,後來究竟怎樣了?」

  老人恨聲道:「你父親就沒想想那天是什麼日子?與會者都是那些人物?終南阻天峰是什麼地方?主人無憂子又是何許人?在那種情況下,除了活膩了,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會有誰敢在那時候生事的啊!而你父親以為說好話的都是好人,他沒進一步去想,能施傳音入密功夫的人,在武林中一定是知名人物。而那人卻夾雜在普通席位之中,不是白眉老人跟髒叟古笑塵看走了眼?能逃過這一關,易容之術可就夠高明的了!設若如此,斯人掩蔽本來面目的目的又何在?此為可疑之一。

  其次,他假如出於真正善意,他就該先表明身分,或者把話說得明白些。他語氣那樣迫促,而自己並未採取任何措施,好似一直在等著機會提出警告。如果你父親那時不走近他身邊怎麼辦?一旦應變,他如真是主人之友,他對得起主人嗎?此為可疑二。基此兩點,你父親根本就不該理他。換了師父我,大可借此退向一邊,表面上依言行事,事實上卻由暗中先查明瞭他是誰再說。」

  武維之茫然地道:「就算被他愚弄了一番,也算不得什麼呀!」

  老人恍似未聞,逕自說下去道:「可是,你父親一錯再錯,而且一次比一次錯得厲害!他在發覺情形有異之後,本應立即調身走出。只要過了那一天,那位陰謀者再下手的機會就不會太多了,或者能就此避過厄運也不一定。但是他太謹慎了。他謹慎得過了頭!當時他想:大概我進來得太快了,且再等一下看!於是,他便留了下來,小心察看,凝神傾聽。結果,被他發現了異狀,他聽到一陣女人的呻吟,在前面一座假山之後──」

  「誰?」

  「你師姑!」

  「啊?」

  「他心頭一震,循聲撲去,你師姑那時正倚臥在一塊山石之上。中秋月色皎潔,你父親一眼便認出了她是誰。那時,你師姑雲鬢散亂、雙目微合,胸部微微起伏著,好似全身沒有一絲氣力。你父親當下大吃了一驚,以為師妹中了什麼暗算,近身出指,迅點你師姑湧泉穴。在他想來,師妹大概被人點了穴道。詎知指風到處,你師姑身體一震,驀然翻身坐起。喝得半聲,看出來人是你父親,不由得咦了一聲道:『啊,是你?你來這兒做什麼?』你父親更奇怪了,忙問道:『你沒有……』你師姑嗔聲道:『我有什麼?』你父親皺眉道:『那你怎會在這裡的呢?」

  你師姑也是眉頭一皺道:『這就有點奇怪了。剛纔,我站在爹身邊,偶然游目所及,好似看到一條黑影朝廳後一閃。我因沒看清楚,不敢驚動爹,獨自一人悄悄跟蹤而出。正查察之間,忽然嗅著一陣桂花香味,身子一懶,便坐了下來。恍恍惚惚地想睡,迷糊間彷彿有人在弄散我的頭髮……」

  你父親忙道:『是啊,你的頭髮亂了哩!』你師姑搖搖頭,笑道:『不會的,大概是風吧,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怎會那樣糊塗?』你父親疑惑地道:『你確信不是被人弄亂的?』你師姑肯定地道:『當然,我想我一定喝多了酒。』你父親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去歇歇吧!』你師姑正待移步,忽又抬頭道:『不!師兄,橫豎前面已用不著我們;為了謹慎起見,我們最好還是在後面各處搜上一搜。』你父親一向小心,聽了這話當然不會反對。於是師兄妹分頭搜索,你師姑巡查全園及東西兩軒,你父親則奔赴後院內宅。他從窗縫中見你由奶娘守護著安睡如故,便即回到前園跟你師姑會合。師兄妹各述所見,證明了一切均無異狀之後,這才先後重新回到廳中──」

  武維之聽到此處,不由得惶惑地道:「照這樣說,也沒有什麼啊!」

  老人點點頭,輕輕嘆道:「是的,孩子,沒有什麼!一直就沒有什麼。」老人又是輕輕一嘆道:「可是,你且站在你母親的立場想想看吧。在她眼裡,她先看到小姑忽於人語喧雜之際,趁人不備地悄悄掩去廳後;隔了好半晌,才又悄悄地走了回來,衣衫不整、秀髮微亂;而身後不遠則跟著自己臉色微顯異樣的丈夫。孩子,在那種情形下,你說她應該有什麼想法?」

  武維之跺足失聲道:「唉,母親一定要誤會了。」

  老人深深一嘆,搖頭道:「俗語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本是陰謀者煞費心機設下的一個陷阱;人非聖賢,處在那種情景之下,縱然有所誤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令慈是位可敬的女子,她可以誤會,應該誤會,但她沒有!」

  武維之狂喜,忙喊道:「那麼父親快點先將經過說出來呀!」

  老人黯然一嘆,低聲道:「是的,他正準備那樣做,但命運沒給他機會──」

  武維之失聲道:「怎麼說?」

  老人微喟著,接下去說道:「那一夜,一直鬧到四更左右,所有那些三山五嶽各門各派的武林人物,方始陸續扶醉散去。你父親於各處照料完畢之後,天已微明。回到房裡,見你母親正側身面壁而臥,似乎剛剛入睡。他知道她宵來酬應辛勞,不敢出聲響驚動,只將一品簫卸下在床頭老地方掛好,然後躡步退至隔壁的書房中,盤坐調息。功行一周天,天色業已大亮。再回臥室時,你母親人已不在房中。問奶娘,奶娘回說去了前院。你父親以為她是去向老人家請安,也沒在意。

  他從奶娘手中抱過你,走向院後華頂,在陽光下溜達了一陣。再回臥室時,看到你母親已經返來,正在窗前案頭翻閱一本薄薄的線裝書。她見了你父親,嫣然一笑,同時卻微顯慌張地將那本薄薄的線裝書合攏,塞入抽屜中。你父親見了,不由得有點奇怪地笑著打趣道:『什麼書?香君,難道是本見不得人的書麼?』你母親也笑道:『就只你看不得。』你父親故意逗她道:『本來我倒沒有一定要看的意思,現在經你這麼一說,那可非看不行了!』不想你母親竟然非常著急起來,張臂護住,睜目薄嗔道:『你敢?」

  你父親見她認了真,不禁哈哈大笑道:「一品宮」中的書,我還想不出那一本沒看過。哈哈,逗你罷了。你要請我看,我還得先斟酌一下有空沒空呢!來來,把寶寶抱去,包管你比看什麼都強!』你母親若在平日,一見你,向來是萬事不管,爭也要爭你過去。詎知今日反常地搖頭道:『睡了呢,放到搖籃裡去吧!』你父親有點納罕,瞥了你母親一眼,你母親立即將視線避開。

  當你父親安置了你,轉過身來時,忽見你母親正楞楞地凝目窗外,好似看什麼東西看出了神。他起先還以為你母親真的在看什麼東西;抬頭順目望去,並無所見,不禁低聲問道:『香君,你在看什麼呀?』你母親好似沒有聽到,也沒有回答,連身軀都沒動一下。

  你父親方皺眉間,低頭忽見你母親雙手正在膝間扭弄著一條淡紅色的手帕。因為你母親生平只喜黑、白兩色,而最討厭的便是淡紅。無論衣飾、用具,一切均以黑、白兩色為主,整個屋子裡就找不出淡紅色的東西。這時手上忽然多了淡紅色的手帕,你父親當然感到詫異了。他上前俯身含笑問道:『香君,今兒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母親偏臉反問道:『有什麼不對嗎?』你父親用手一指,笑道:『以前從沒見你用過這種顏色的東西,今天怎麼對這種顏色喜歡起來了呢?」

  你母親淡淡一笑道:『這種顏色有什麼不好之處?』你父親咦了一聲道:『這就怪了,誰說過這種顏色有什麼不好來?這都是你說的呀!說什麼一見淡紅就令人想到什麼輕薄桃花;又說什麼色與心靈有關,正心必先正色──高論一大套,忘了麼?』你母親又問道:『你喜歡這種顏色?』你父親打趣道:『凡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你母親強笑了一下,忽然道:『少奉承了,老實告訴你吧,這條手帕根本不是我的東西!』你父親忙道:『誰的?』你母親漫聲應道:『不知道。』你父親又道:『那麼哪兒來的呢?』你母親道:『撿來的。」

  什麼?撿來的?你父親當時心想:這兒很少有外人進來,怎會撿到這種東西的呢?他心胸坦潔,當然不會想及其他,正思忖間,你母親突將那條淡紅色手帕遞到他手上,同時淡淡地道:『可能是皓珠不小心,你拿去問問看……』你父親怔了怔,」點頭道:『這倒很有可能。』你母親偏臉漫不經意地道:『你以前見她用過這種顏色的沒有?』你父親搖搖頭道:『沒有留意。』你母親又望向窗外,口中催道:『你這就去一趟吧,我剛從那邊過來,屋裡還要收拾收拾。』

  你父親跟你師姑從小一塊長大,不啻同胞手足;而跟你母親,更是始終恩愛異常。當下想也沒想,便接過手帕,非常坦然地走了出來。到了你師姑室外,口中喊道:『皓珠,你出來一下。』你師姑應聲走出,你父親將手帕送上道:『是你的麼?』你師姑一怔,道:『是呀!』跟著忙問道:『你在哪兒撿到的?』你父親搖頭道:『不是我。』你師姑忙又道:『誰?』你父親道:『你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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