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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又是那黃衫客的主意!」武維之咬牙恨恨地想道:「三屆武會上,他不戰而退,原來他是向天山藍鳳賣好。真是卑鄙無恥!怪不得師父詞嚴色厲地一再交代我不許跟此人來往。唉,三老之一的地老,竟出了這樣一位後人,真是令人浩嘆!」

  武維之哼了一聲,暗忖道:「那傢伙就是去而復返,我也不能將這些東西還給他啦。」他丟去黃綾布包,將金牌包在聘帖內收入懷中,繼續前行。日暮時分,抵達玄宗回馬楊貴妃死處「馬嵬坡」。他準備用點飲食,連夜趕往武功。

  由於天色已暗,武維之急於趕路,行路時不免匆忙。就在他邁步進鎮之際,路旁荒草中驀地伸出一根竹竿;他失神之下,幾乎絆了一跤。這根竹竿出現得太過突兀,武維之心知有異;是以他點足跳過竹竿之後,連忙轉身閃目看去。但見隨竹竿又露出一隻骯髒黑手,沿手而上,是顆蓬亂的腦袋──原來是個老化子在伸懶腰。

  再一凝神細看,更發現這個化子年約六旬左右;一張臉好似三年未洗,髒得連五官也分辨不清,只知道發光的地方是眼睛。武維之看著看著,心頭猛然一震,暗呼道:「咦,這不是那位在本屆武會上口喊『又紅了,又紅了』!說完『人貴知足,知足常樂』,就溜出場去的黃河丐幫掌門人『人見愁』麼?」

  他本想責問對方幾句,因礙於對方身分,始沒有發作。不想對方的火氣卻大得很,兩眼朝他一眨,便咆哮起來道:「想拜師父就磕頭,瞪個什麼勁兒?」

  這是什麼話?武維之心裡暗暗好笑,同時也童心陡起,存心逗他一逗。當下一整臉色,躬身答道:「在下年事雖輕,但自信頗能識人。在下已一眼看出長者是當世高人,有幸拜在門下,自是求之不得。只可惜……」故意頓住不說下去。

  化子果然中計,雙目閃光,忙道:「只可惜什麼?」

  武維之忍住笑,裝作不勝遺憾的樣子道:「只可惜……在下已經有了師父。」

  那知化子聽了,竟自仰天哈哈笑道:「這個麼?哈哈,沒關係,來來來,你小子說說看,你師父是誰?假如他比我化子高明,咱化子自是沒有話說;不然的話,為了不讓他誤人子弟,請他讓賢!」

  乖乖,好自負。化子說完,兩眼盯著武維之,就等武維之回答:武維之微微一笑,才待開口時,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不由心中大急。

  化子見他皺眉不語,又催道:「怎麼哪?小子,說呀!」

  武維之搖搖頭,苦笑道:「很抱歉,家師名諱,在下尚未蒙他老人家示知。」

  化子怪眼一翻道:「什麼?你連自己師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

  武維之知道對方無法相信──他雖曾想跟這位滑稽有趣的前輩尋尋開心,但卻不願被對方誤會他為人不誠實,心裡一急,脫口便道:「在下只知道,家師是自稱天仇──」他的意思是說:我只知道我師父是一位自稱「天仇」的老人的徒弟。沒想到他話沒說完,化子已放聲大笑起來。

  「天仇?哈哈!」化子笑不可抑地道:「好傢伙,這樣說來,你小子簡直可當我化子的師父哪!哈哈,哈哈哈!」搖搖頭,敲敲額頭又自語道:「這小子準是自知師門報出來沒甚光彩,偏又好強,竟將平日從長輩那兒聽來的前代異人拿出來嚇人,也沒想想這中間差了多遠!天仇,天仇,換了別人也許會給你蒙混過去,碰上咱老要飯的只好算你小子倒運。這小子看上去採華內蘊,資質極佳,但有這種不可救藥的缺點,還有什麼可取?唉,耗去半天大好時光,真是冤哉在也!」

  化子自語畢,驀地揚臉喝道:「胡亂自抬身價,依老夫脾氣,本該掌嘴,姑念事因老夫而起,暫且饒你過去。下次碰到你小子再向別人胡吹,兩次並做一次算。」輕哼一聲,一頓那根破竹竿,向鎮內揚長而去。

  霉氣,霉氣。武維之搖頭嘆道:「真是活見大頭鬼!」聽化子語氣,好似天仇老人的事跡甚少人知,只有他一人知道得特別清楚似的。師父曾吩咐他不要洩露師門一切,他正在後悔,這樣以誤會解決最好。於是武維之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入鎮中。

  馬嵬坡鎮市很小,頭尾不過百來戶。武維之停步四下打量,這時家家點了燈火,他見前面不遠有個羊肉舖子,便緊走幾步趕了過去。一進門,那位黃河丐幫掌門「人見愁」赫然在座。化子正據座一手抓著一條羊腿,一手摟著一隻酒壺在猛啃狂喝。武維之猶豫了一下,移步在門邊選了一張桌子坐下。「人見愁」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又掉過頭去了。

  武維之安心,暗想;咱們誰不理誰,再好不過。

  武維之要了一碗羊雜、一盤粗麥饅頭,吃完算清賬,才待離去。店外忽然衝到一騎,門口一黯,從馬上跳下一位銀衣少年。少年身未入內,已在店外喊道:「燒酒、羊肉、饅頭。夥計,快!愈快愈好!」

  來人好像有急事,語氣中充滿了迫不及待。武維之頭一抬,正好跟來人四目相接。武維之一怔,來人也是臉色微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風雲幫虎壇風儀殿中奉命拿人、曾被武維之分別點中穴道的五名銀衣少年之一。

  武維之知道在來路上,打了他一鞭的就是這位仁兄;但因身上撿有人家東西,怨氣已消。那位銀符弟子大概剛纔因風沙關係,自背後沒將武維之看清,此刻認出他是武維之。他深知武維之厲害,是以略現不安之色,戒備著退向遠遠的另一邊。

  銀衣少年摸著桌角尚未坐下,一雙髒手已搭上他的肩頭。

  「唔,一根銀笛,」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化子果然沒走眼,虎壇銀符弟子。唔,稍安毋躁,要飯的姓古。你小子一動,肩頭就要跟身子分家。來,拿符出來看。」

  「人見愁」右手按在少年肩上,左手仍未放下那根只剩了骨頭的羊腿。少年臉色如灰,汗珠滾滾而下,顫抖著自體中摸出一塊銀牌。「人見愁」一把奪過,對著銀符念道:「胡元根,銀符第三號!」念著,口喊「不對」,將銀符還給少年,大聲問道:「你們虎壇有個叫武維之的第十五號銀符弟子沒有?」

  銀衣少年不由自主地朝武維之瞥了一眼。武維之暗道一聲糟,心想:誤會又要來了,這怎麼辦?果然,「人見愁」噫了一聲,翻眼訝道:「就是對面那小子?」銀衣少年點點頭,「人見愁」嘿嘿一笑,放開銀衣少年,身形疾撲而出;一把抓向武維之左肩,同時口中冷笑道:「怪不得你小子支吾其詞,說不出名堂來。」

  來勢既疾且勁,武維之識得它是丐幫八仙拳中的「果老揪鬃」,急切間忙使八仙拳中的「采和換肩」,左肩一低,閃過來勢;同時腳踩九宮步,飄身門外。

  「人見愁」一抓不中,怪嚷道:「好哇,小色魔!你連八仙拳都會,怪不得敢胡作非為。既然這樣,你小子再試試老要飯的苦修四十年的功力啊!」如影隨形,跟蹤追出。口中喊著,一掌劈出,勢若狂規。武維之不敢硬接,心想:先跑一程再說。腳尖一點,騰身向鎮外飛奔。

  身後一聲怒吼,「人見愁」緊緊跟上。武維之心中又氣又急又怒──返身接戰吧,假的也成了真的,誤會只有愈來愈說什麼也是枉然。在別無良策之下,只有一條路好走──逃,拼命逃!

  他展開上乘輕身術,一時尚不虞被「人見愁」追及,但心中這股怨氣也就夠受的了。他恨恨地想道:「我武維之做過什麼虧心事?今天要被人家這樣當賊追?」想到恨處,真想回身一拼。但轉念一想,使不得!打贏了,得罪一位前輩,可能要為師門惹來一場麻煩;輸了,冤沉海底,就算日後真相大白,「人見愁」的失手也可以得到人們的諒解,還是自己划不來。

  「人見愁」的怒罵愈來愈近,武維之大急,他忽然想起懷中帶著雪娘母女的字條,可為憑證,證明自己不是匪人。他想著,頓即腳下一緩;身後哈哈聲起,「人見愁」已逼至一丈之內。

  「我真糊塗!」他忽又想起:「條子上沒有上下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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