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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大廳中熱鬧如故,似乎一點未受虎膽賈勇的橫死所影響。

  白天星在附近門處喊住老蕭問道:「這裡剛才出了什麼事?」

  老蕭登時露出滿臉悲傷之色,歎息道:「賈總管啊!唉唉,真可憐。那麼精壯的一條漢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給挨了一刀!」

  白天星裝作十分意外的樣子,呆了一下道:「賈總管?」

  老蕭臉上雖然仍舊佈滿了陰霾,但狡詐的目光卻如穿雲閃電般飛快地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出事的時候你不在後面?」

  賈勇雖然死了,但秘密有沒有洩露出去呢?這無疑是老蕭急著想知道的事。

  白天星當然清楚這位蕭大哥此刻的心情,他本想隨口編上一段,將這位仁兄應付過去,繼續去找張弟,但接著一想,主意忽又改變。

  品刀大會只剩下四天,正如毒影叟所說:結總帳的日子快到了!他覺得機會難再,囉鼓點子,似乎還是敲打得緊密一些的好。

  於是,他故意皺起眉道:「我正好出去辦點事,是聽到這邊出了亂子,才趕回來的。」

  老蕭道:「是賈總管托你辦的?」

  白天星苦笑道:「他如果不托我辦事,你想他會請我喝酒?」

  老蕭道:「他有什麼事,竟要托人辦,倒真叫人想不到。」

  這是一種感歎,不是問的,所以白天星盡可不必回答。

  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不回答,老蕭一定很失望。

  老蕭失望之餘,一定會以別的方式去找答案;無論老蕭將來採取哪一種方式,他相信那都絕不會是他合意的一種方式。

  所以,他覺得還是由他指定一種方式,比較理想:「他說前幾天跟人交手,下體挨了一腳,傷得相當不輕,希望我能替他去向住在七星棧的毒影叟討個藥方。」

  這些都是實話,因為他不能不提防這位蕭老大哥,當時也許已經派人盯在他的身後。

  盯梢的人縱然不敢趨近毒影叟的房間,但至少可以見到他去找的人是誰。

  老蕭眼光中果然隱隱露出滿意之色,接著又問道:「去找毒影叟討藥方?毒影叟是什麼人?他受傷為什麼不找專治跌打損傷的盛跛子?」

  白天星真想一拳先打掉這位仁兄兩顆門牙,然後再問問他仁兄,究竟知不知道毒影叟是什麼人!

  這當然只是他心底深處的一種衝動。

  每當他心底湧起這一類的念頭,他經常都能自我化解。

  他的「方法」是「記帳」。

  這時他對自己說:老蕭,你欠我兩顆門牙了,將來償還時,加上利息,是四顆!

  債一上帳,氣就平了,所以他的語調聽來一點沒有變化:「毒影叟是江湖上一個身份很高的前輩人物,醫道據說極為高明,盛跛子他也找過了,他說藥吃了好幾帖,結果一點效驗沒有。」

  老蕭道:「他跟這位什麼毒影叟熟不熟?」

  白天星道:「好像不熟。」

  老蕭道:「雙方既然不曾有過來往,人家又不靠這個吃飯,怎肯答應?」

  白天星道:「是啊!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但他說他有辦法請得動,我跑一趟,有吃有拿,何樂不為。」

  老蕭道:「他有什麼辦法?」

  白天星道:「他悄悄塞給我一個小封套,裡面也不曉得裝的是什麼東西,大概是張銀票吧?他說對方只要見了裡面的東西,他相信一定不會拒絕。」

  老蕭登時緊張起來,但語氣卻裝得很平淡地道:「對方結果有沒答應?」

  白天星點點頭道:「答應了——」

  他長長歎了口氣又道:「人死都死了,答應了還不是白答應!」

  老蕭神色大起變化,似乎已想找個藉口離去,但口中還在敷衍著道:「可不是麼?唉唉!想想真是可憐。」

  白天星知道談話該是結束的時候了,於是改口問道:「後面只剩烏八一個人,我那位小師弟哪裡去了?」

  老蕭道:「我只看到他從這裡走出去,沒有問他去哪裡。」

  白天星道:「走了多久?」

  老蕭道:「有一會兒了。」

  白天星點點頭道:「好的,不打擾你了,你去照顧客人吧!」

  白天星走出小巷子,剛剛拐過街角,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呼:「滾出來!是個有種的,你就給老子滾出來!」

  他愕然轉過身去,看清發出厲呼之人,赫然竟是屠刀公孫絕。

  屠刀公孫絕的一張面孔,這時看來好不怕人。

  他一個人走在街心上,左手握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兩眼睛紅得像火球,臉孔則白裡泛青。不見一絲血色。

  他大踏步向道邊走過來,一邊向兩旁搜視。一邊不斷發出吼喝:「是有種的,你滾出來,讓老子瞧瞧,你他媽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變的!」

  很明顯的,不知誰冒犯了這位公孫大爺,一看勢頭不對,又溜掉了。

  臨陣退縮,當然沒種,不過,面對著這樣一名對手,這樣一把刀,要想以行動證明自己有種,可也真需要一點勇氣。

  今天七星鎮上,有多少人,能具有這份勇氣呢?

  白天星趕緊退去街旁的店簾下,這時有人擋住去路,他相信這位屠刀一定不會高興。

  刀就握在他手上,隨時可以出鞘,為了減少口舌,他一定會用刀來清道,白天星不想嘗試被人用刀趕著跑是種什麼滋味。白天星一站定,便看到了遙遙跟在屠刀身後的一大群人。

  有人趕著瞧這種熱鬧,並不稀奇,白天星覺得詫異的是,那一大群閒人之中,竟有一半以上都是七星莊的莊丁。

  這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這次事件,是由七星莊爆發出來的?

  他正想著,屠刀已來到僅隔兩個店面的街心上,滿口涎沫橫飛,仍在吼個不停:「滾出來——看看是你宰老子,還是老子宰你!」

  現在距離近了,這位屠刀的形象更見猙獰可怖,額角上的黑筋,像蝗蚓般根根凸起,臉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塊都在震顫扭曲,汗水流下面頰,如同髒石板上衝開的污泥痕……

  白天星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位屠刀瘋了。

  白天星不禁暗暗歎息。他總算于無意之中,對人生體驗方面又多了一項認識,表面看來堅強,或是處處想表現堅強的人,不僅不是真正堅強的人,相反的,這種人也許比一般人更為懦弱。

  就拿這位屠刀來說吧,兩天之前,當這位屠刀在品刀臺上橫眉怒目,威風八面地向謀害刀客的凶徒叫陣之際,誰又會想到;只不過是兩天之後,這位屠刀就因為承受不了一股無形的壓力,而導致精神崩潰呢?

  「滾出來,讓老子瞧瞧……」

  吼聲漸去漸遠,終於慢慢地在鎮尾寂然消失。

  留下來的,是一片私議之聲。

  十八刀客,又去了一位。

  一種完全不同的下場。

  也許是最悲慘的一種下場。

  白天星終於在何寡婦豆漿店裡找到了張弟。店裡沒有別人。

  張弟臉色紅白不定,正在啜著一碗熱雞湯。一碗熱雞湯,為什麼會把臉色喝成這樣子呢?

  白天星眼光一轉,心中登時有個數。

  所以,他一進門,就搓著手嚷道:「打牌,打牌,大姐快去叫幾個人來,湊一桌,這種天氣,只有喝酒打牌最理想,快,快,我來收拾桌子……」

  他望也不望張弟一眼,也不讓張弟有開口跟他說話的機會。

  因為他不想使張弟因心虛而發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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