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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就是有人聽到了,恐怕一時也很難領會他這句話的意義。

  這句話的意義只有他自己懂。雖然又死了一個人,卻沒有為他帶來一筆生意!誰會買一隻棺材,只為了盛殮一隻耳朵用呢?

  小癩子忽然伸出手來道:「蛋錢!蔡大爺。」

  蔡大爺噢了一聲,這才如自夢中醒來。他沒有要大家集份子,一個人付了今天的蛋錢。

  接著,大家開始默默地剝蛋吃。

  就在這時候,從豆漿店外,忽然走進來兩名華服青年。

  大家馬上認出,這兩名青年正是當今武林四大公子中的病書生獨孤洪和鐵三掌蔡龍。

  井老闆自覺義不容辭,趕緊起身招呼道:「對不起二位公子,今天——」

  病書生獨孤洪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接口道:「我們不是喝豆漿來的。」

  井老闆道:「哦?」

  獨孤洪滿屋掃了一眼道:「何寡婦不在?」

  井老闆道:「嗯!」

  聽到別人喊「何寡婦」,他心裡感覺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因為對方是兩個得罪不起的角色,他的面色也許早就放下來了。

  蔡大爺似乎並沒有這種感覺,笑笑接著道:「她今天替人家提媒去了,兩位找她什麼事?」

  獨孤洪忙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井老闆心裡益發不是滋味。他已從鎮上一些臨時賃屋落腳的江湖人物口中獲悉這位「病書生」得的是什麼「病」。

  如今這小子忽然找上門來,來的目的既然不是為了喝豆漿,除了想打何寡婦的主意,還會有什麼好事呢?

  他本想領著店裡的小學徒去莫瞎子屋後據下那三株楊樹,趕幾個大夜工,多釘幾口棺材,以防臨時措手不及。現在看看情形不妙,他連正經的活兒也沒心思去幹了。

  他一定得好好看住這兩個小子。

  哪怕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他也不願讓這兩個小子占了何寡婦的便宜。

  獨孤洪和蔡龍已自動到屋角坐下。

  沒隔多久,何寡婦回來了。

  她看到店裡坐了這麼多人,似乎甚感意外。但當她看到屋角坐著的那兩位貴公子,臉上不禁又浮起迷人的笑意。

  井老闆暗暗咬牙。

  原來他們竟是熟人!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他就住在隔壁,每天來喝豆漿的幾個人,他都瞧得清清楚楚。何寡婦平時很少出門,而這兩個小子,也從沒有來喝過豆漿。他們——難道——是深更夜半來見的面?

  蔡大爺笑笑道:「大嫂今天這個媒人做得怎麼樣?」

  他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個微笑。

  何寡婦待人一向很親切,但今天卻沒有逢人便打招呼,她一進門就徑朝屋角獨孤洪和蔡龍兩人坐處走去。

  獨孤洪道:「大嫂辛苦了!老頭兒答應了沒有?」

  何寡婦坐下去,輕輕歎了口氣道:「老頭兒眼力雖然不濟,那份折現的聘禮,他總會看得見的,問題還是出在那丫頭本人身上。」

  獨孤洪道:「丫頭本人不願意?」

  何寡婦點點道:「是的,這丫頭倔強得很。她說,她什麼人都嫁,就是不願意嫁給武林中的四公子,尤其是四公子中的獨孤公子!」

  病書生獨孤洪的一張面孔,突然脹得通紅。

  紅得像只熟透了的柿子。

  這片紅暈有如一個突如其來的浪頭,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不過眨眼工夫,紅暈突又消退,再度回復原先那種蒼白色。

  兩邊太陽穴上,同時凸起兩條蚯蚓般的青筋,從青筋突突跳動的速度,不難想像這位獨孤公子此刻心中是如何的憤怒。

  蔡大爺等人也呆住了。

  什麼?想討莫家丫頭的人,原來是這位獨孤公子,不是奪魂刀薛一飛?

  那麼,奪魂刀薛一飛剛才何以又表示何寡婦是替他去提媒的呢?

  只見獨孤洪強忍著一股怒火道:「她丫頭這話什麼意思?我們四公子做過什麼丟人的事?我獨孤洪那點配不上她這個姓莫的丫頭?」

  何寡婦又輕輕歎了口氣道:「丫頭她倒不是這個意思。」

  獨孤洪火氣稍稍小了一些,道:「那麼,她丫頭說這種話是什麼用意?」

  何寡婦道:「她意思是說,她配不上你們這些名公子。」

  獨孤洪的火氣,不由得又小了些。

  這種事他聽人說過。

  窮人家的女兒嫁給了大戶人家,由於出身寒微,在妯娌婆之前總是抬不起頭來,有時受了氣回到娘家,甚至連個出面說話的人也沒有。

  這丫頭想得倒真多、真遠!

  不過,從這些小地方,也正可以看出這丫頭不僅姿色秀麗,而且相當懂得人情世故。

  找個漂亮的妞兒不難,要找個既漂亮,又不是一肚子草的妞兒,就不太容易了!

  獨孤洪愈想愈覺得這次機會不容錯過,當下故意板著面孔道:「那麼,她後面那句『尤其是四公子中的獨孤公子』——又是什麼意思?」

  何寡婦搖頭道:「底下的話,我就聽不懂了!」

  獨孤洪不禁怔了一下,道:「底下她怎麼說?」

  何寡婦皺了皺眉頭,說道:「她說什麼她今年才十七歲,沒有見過世面,將來—一無法像長安風月樓的鳳仙,洛陽百花書寓的翠雲,以及開封府金谷酒家的小金寶……」

  病書生獨孤洪臉青如鐵,突然一拍桌子道:「都是誰告訴她的?」

  門口有人冷冷接口道:「是我!」

  奪魂刀薛一飛。

  奪魂刀薛一飛站在門口,手扶在刀柄上,唇角噙著冷笑,說完這兩個字,便轉身向街心走去。

  然後,他轉過身子,就在那裡等著。

  獨孤洪慢慢起身走出去。

  鐵三掌蔡龍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這位蔡大公子一直役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所以誰也看不出他和獨孤洪的交情究竟是如何。

  井老闆忽然興奮起來。

  原來他錯怪了何寡婦。

  何寡婦貪圖的不過是一筆厚厚的媒禮罷了!

  所謂「刀客」和「公子」,全是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她是個死過男人的女人,應該懂得什麼樣的男人才能依靠終身才對。

  剛才實在是他疑心太重,他覺得這是一個很要不得的毛病,以後一定要想法子改改才好。

  另一方面,他高興的是,顯而易見的,他等於又做成功一宗生意。

  有人會死,已成定局,只不過目前還不知道誰要這口棺材而已。

  如果他運氣好,說不定兩人都要!

  薛一飛腳下踩著一片血漬。

  嶽人豪的血。

  他腳下立足之處,便是昨天那位降龍伏虎刀嶽人豪站立的地方。

  昨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

  嶽人豪昨天流出來的血已經幹了。今天會不會有新血覆印上去?印上去的新血是誰的?

  獨孤洪緩緩走出店門,站定。

  張弟昨天這個時候,便是站在他如今站立的地方。張弟昨天是勝利者!他呢?

  大街兩邊閒人散散聚攏,也差不多就是昨天的那些人。

  死人與吃肉不一樣。

  不論多好吃的肉,天天吃總會膩味,如果天天看到有人死在刀下,不論連看多少遍,照樣還會膽戰心驚。

  照樣還會覺得刺激。

  所以,這時兩邊瞧熱鬧的閒人,儘管人人緊張得臉色發青,但每一雙眼睛卻都射出了期待的光芒。

  獸性的光。

  獨孤洪一張面孔仍然繃得緊緊的,但氣色已經好看多了。

  這說明武林四大公子並非徒有虛名。

  血戰如奕棋,名家高手都懂得首先要戰勝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戰勝自己的情緒。

  你必須不慌不亂,才能看清楚敵人如何動手。你必須沉得住氣,肌肉才能保持彈性,雙手才能保持穩定,你才能靈活運用你身上每一分可用的力量。

  奪魂刀薛一飛的冷笑不見了。

  一個有經驗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具有一種敏銳感覺。他們往往不需正式過招,便能感覺到他們正遇上了一名什麼樣的對手。

  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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