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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第十三章 血書斷頭殿

  你道上官印看到的是什麼?

  血,對嗎?

  對的!血!

  既非一口,也非一灘,而是怵目驚心的汪汪一片!

  一片殷紅,以三尺來寬的幅度,沿石腳,直至丈五開外的坡腰草際,月色下,宛如一正斜斜展灑的濃色艷綾。

  而這,還不是上官印脫口駭呼的主要原因。

  令上官印身心大震,而不克自制的,乃是血點星濺的石面上,那三個醮血大書的「×××」!

  這是丐幫所有暗號中,最最可怕的一種!

  在丐幫,任何一種暗號,均有著明確的含義,唯獨這個「×」是例外。

  這個在丐幫中,上自七結幫主,下至白衣弟子,誰也不敢輕易寫下,誰也不願輕易睹及的非常符記,其性質,勉強說來可比之於少林「九品蓮花鐘」,或者武當的「七重飛雲板」,可說是基於「緊急事故」而兼具「告警」「微召」雙重意味,所發出的一種「嚴重信號」。

  不過,這樣說,也僅適用於一個「×」的出現。

  兩個「×」已非事故「加倍」緊急所能完全解釋,而三個「×」,尤其是以血寫出來的三個「×」,那就怎麼解釋,也不恰當,同時也毋須加以解釋了!

  明白一點說,這種情形下,它已不是一個單純的「暗號」,而是一篇隨發現者身分不同而內容略異的「血書」。

  在三個相連的血「×」下面,你可以讀做:「本幫正遭遇極度不幸……」;也可以讀做:「本幫業已面臨覆亡……」

  上官印呆呆地望著三個血「×」,震駭之餘,不禁一陣黯然。

  不過,差堪告慰者,他知道,這片血可能與青衣人無關,同時,也不可能流自追魂丐師徒二人中任何一人身上。

  因為,一個人嘔血,說什麼也不會吐出如許之多。

  而追魂丐師徒,如說遭遇不測的是追魂丐,且不論當今誰人有此能耐,就算因猝不及防失了手,天目神童縱不能分身返洞呼援,也絕無逕棄其師父而他去之理。反過來說,假定遭遇意外的是天目神童,那麼,現在的青石上,就不該是一道血記,而應該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了!

  為獲進一步瞭解,上官印強定著心神,走去石前,俯身匆匆查察之下,眉斂目直忽又為之迷惑起來。

  青石上,除了三個血「×」,此外一無所有。

  沒有離去指標,尚有可說,因為這也許是一次幫內變故,不便容幫外人參預,可是血記出自何人之手,怎麼也沒留下身分標記呢?

  它是追魂丐留下來的嗎?那麼,追魂丐留下這道血記的目的何在?如為了知照兩小,為什麼不附指標?假如先出洞的是天目神童,他看到的也跟上官印此刻看到的一樣,那麼天目神童他又能走去什麼地方?

  它是天目神童留下來的嗎?

  那麼,天目神童除開這一片血,一定還看到其他的什麼了?不然,要單是這一片血,又怎能說明什麼呢?

  空山岑寂。

  萬籟無聲。

  上官印緩緩仰起臉,目凝西斜明月,告別似地喃喃說道:「去長安,他們總壇。」

  深吸一口氣,星眸中,英芒閃動,氣挾悶鬱,脫口化作一道長嘯,不絕如縷,萬谷共嗚,身形破空而起,向西北,投入一片銀色迷濛中。

  ***

  長安故城,西南一角,當年漢京兆張敞,走馬逍遙的章臺街,如今,已淪為一處販夫走卒,以及以求乞為生的下層社會人物聚集之所了。

  蒼老的章臺街,靜靜地躺著,躺在那座披滿煙塵的太極宮足下,在冉冉朝陽中,等待著一天的開始。

  像往日一樣,金黃色的朝陽照臨長安,照向章臺街,照向太極宮。

  和煦的陽光下,一名身長玉立的黑衣少年,帶著兩肩露水,以匆促的步伐,走進長安,走過章臺街,走向太極宮。

  最後,在太極宮前,他停下來了,兩眼發直,茫然而訝異地,驀然停下來了。

  發直的眼光,愕愕地在宮外兩廊掃過一遍又一遍,兩廊空空如也,往日那些鶉衣百結,東歪西倒,形形色色的叫化,如今一個也不見了。

  黑衣少年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後,緩步拾階而登。

  他沒有進入宮內,連張望都沒有向內張望一眼,俯身自腳前撿起一塊破瓦片,然後,消遣似的,在夾白的牆壁上信手劃起來。

  他先畫了個不規則的「○」,繼而又在下面隨意拉了一條粗直的「──」,便停頓下來。

  幸好遠處的攤販都在忙自己的事,誰也無暇注意及之,否則,黑衣少年這種幼稚可笑的舉動,很可能引起竊竊私議,噢,不遠處有人注意到了,那是一個賣零食的老漢。

  老漢擤了一把鼻涕,於擦鼻子時,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正好偏臉以眼角掃來這邊,不過,老漢雖然看在眼中,但並沒有發笑,相反的,臉色卻不期而然,微微一變。

  這位顯然缺乏幽默感的老漢,好奇之心,卻似乎甚為張烈,臉色一變之後,竟將生意匆匆交付給擔子旁邊一個衣著破舊的中年人,雙手在圍裙上擦了一擦,負到背後,同時徐步向宮前閒然走來。

  黑衣少年正好轉身,目光一剪,忙含笑拱手道:「老丈,您好。」

  老漢輕輕一咳,強笑著回了兩聲:「您好,您好!」

  口中說著您好,眼角卻止不住又向黑衣少年身後牆上斜斜飄去。

  同一時間,黑衣少年的眼光,也迅速地在老漢腰際那條又破又舊的圍裙上掠過一眼。

  黑衣少年眼光掠過後,止不住於心底暗暗一噢道:「原來只兩個法結?怪不得彼此都這樣陌生。」

  黑衣少年思忖著,悠然轉過身子,漫不經意地舉起手中瓦片,於「──」之下,又接畫了個「○」。

  老漢一呆,脫口低呼道:「見──幫主?」

  黑衣少年霍地又轉過身來,星目閃電般四下一溜,這才板臉微微點了一下頭。

  老漢面孔微赤,慚愧而惶恐地向身後悄悄瞥了一眼,腰一弓,默默轉身,黑衣少年待他去遠,然後舉步跟去。

  老漢走去的方向,頗令黑衣少年納罕,出西城,再南拐,直到舊日的上林苑,如今只剩得一座圍著幾處破瓦殘垣的廢園前,方才停下腳步。

  老漢身形一定,破園欄柵陰暗處,立即閃出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叫化,中年叫化聽老漢低低不知說了兩句什麼話,隨將一雙奕奕有神的目光,移向黑衣少年,上下打量了好幾眼,然後冷冰冰地注目說道:「『圈內人』,請示全諱。」

  黑衣少年先注意的,便是中年叫化衣襬上的法結,他於發覺眼前這位中年叫化居然在衣襬上有著五結之多時,不禁一怔,訝忖道:「丐幫中,除了幫主七結,三老六結,餘者五結僅『四大護法』及『令丐』等五個人,五結以上,我上官印沒有一個沒有見過,也沒有一個不認識我上官印,丐幫升格,難比登天,這人有五結而面孔又如此陌生,這是怎麼回事?」

  正尋思間,忽聽對方出言吐話竟又這般冷硬,不由得有氣,冷冷一笑,昂然道:「『圈內人』要見的是『七結龍頭』。」

  中年叫化臉色陰寒如故,冷冰冰地接口道:「報了全諱就見誰都可以。」

  上官印臉一仰,朗聲吟道:「上叩紫玉闕,官拜散神仙──世襲第二代。」

  中年叫化脫口一聲輕啊,臉色遽變,臉一偏,揮手趕走那名二結老漢,然後搶步近前,目光一垂,不安地低低說道:「不知不罪,願上官少俠見諒。」

  上官印朝他衣襬上法結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終於改口道:「初見面,沒有什麼。」

  跟著迫不及待地又接道:「幫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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