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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丁晓这回又气得哇哇乱骂,骂的可是那位“朱师叔”了,丁晓骂他胡说,骂他“卖友”,(其实丁晓连他的名字都还未知,骂他“卖友”是因为气急了,就什么也骂了。)那人听了,连理也不理,骂得多了,竟自淡然地说道:“表弟,你安分一点吧。谁叫咱们给官爷们捉住了,只好认命了吧!”说着,又装做怪可怜的样子,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官和那群捕头,见他们“表兄弟”争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把他们两个混在被捉来的那些义和团“疑犯”中,一齐解县了。

  斜阳古道,健马嘶风,数百官军马队,押解着丁晓、那冒认丁晓做“表弟”的中年汉子,以及十多个义和团“疑犯”历历乱乱地往安平府行进。

  一路丁晓骂得口干舌焦,声音嘶哑,要骂的也不能骂了,只好被人反绑在马背上干瞪眼。那冒认是他表哥的汉子神色自若,不骂也不吭气。

  那带兵的官儿则高兴异常,以为捉到了义和团和匕首会的重要人物,一路上带领马队吆喝驰骋,吓得百姓人家鸡飞狗走。

  傍晚时分,他们已走到离安平还有五十里的赭石岗,他们为着要赶在黄昏之前到达广平,更是快马加鞭。赭石岗是几层赭红的土岗子,两旁的麦地长着一人多高的高粱青稞子,山风卷来,高粱帽子随风起伏,就像卷起千重绿浪。官道倚岗修筑,穿过土岗,就又是坦荡的平原,可以看得见安平府城了。

  官军马队正待拐过前面峭拔的峰脚,忽地在土岗上的疏林中,有人磔磔怪笑,接着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窜出一个近四十岁、儒冠儒服的“书生”!

  那书生也怪,在走到离前头马队数丈之遥,忽地抱拳一拱,念书似的唱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行人若经过,献出路钱来!”唱罢把手中的描金扇子向官军一指,喝一声:“咄!还不给我站住!”

  这可真“邪门”,率领马队的统带不禁勒住了马,心想:只有官军捕强盗,哪有强盗反向官军要“买路钱”。

  而且又只这么一个人,十足是穷疯了的书呆子,哪有一丁点强盗的气味?

  带兵的官儿一勒住了马,喝道:“哪里来的神经汉,快快让开,不然就捉你解县!”这统带居然看他是个书生的面上,不为已甚,只是喝他快起,并不立即捕拿。

  哪知这“疯书生”却是纹丝不动。带兵官正待喝令捕拿,那焦忠耀老捕头,已是大吼一声,纵马而出,一边大喝道:“统带,留神!看紧犯人!”到底是焦忠耀有眼光,他已看出,前面的“疯书生”,一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果然,喝声未了,那被红衣女侠称为“朱师叔”,闯入酒家,自动受绑的中年男子已是蓦地一声虎吼,手镣脚铐,碎成几段,他自马背上腾空纵起,似闪电般地越过了好几匹马,落在绑住丁晓的马背上,用手一拂,利如刀剪,把绑住丁晓的粗麻绳通通弄断(官军把丁晓当重犯,在手镣脚铐之外,外加几重麻绳),再在丁晓的手镣脚铐上,东摸一把,西摸一把,不知给他用什么法儿,也全给开了。

  这动作之快,有如电光流火,众军士惊魂未定,吶喊声刀枪齐扑!他已手脚并用,疾如猿猴,扑入刀枪之中,风翻浪涌,只两下子,就空手夺到两张刀,正待抛一张给丁晓,只见丁晓也已把当前的一个军官打倒,夺得了一杆长枪了。

  “书生”截路,叛贼自逃,事件离奇,变生不测。官军马队的统带(官名)顿时手忙脚乱,待要拦截。他穿着黄色战褂,手执马刀,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居然还呼喝指挥,神气活现。“朱师叔”看得分明,觑个正着,倏地一声怒吼,在马背上用力一点,施展“一鹤冲天”的绝顶功夫,奋身一跃,居然飞越出四五丈远,如飞将军下降,倏地就扑到了那统带的面前。

  一支笔难写两下事,且说在“书生”截路,“朱师叔”空手夺刀,连声呼喝之际,赭石岗两旁麦田,在那高可寻丈的高粱麦子之中,蓦地发出轰天震地的吶喊,瞬眼间就钻出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头上黄中飘动,手中兵器出鞘。这大群人正是官军们所要搜捕的义和团拳民!

  那统带正在督领官军放箭,“朱师叔”已扑到马前,手起一刀,“白蛇吐信”,分心刺进!来的迅速,出手如风,那统带大吃一惊,急忙跃马挥刀,向外一格。哪知“朱师叔”刀法奥妙无匹,霍地往回一掣,“雁落平沙”,连人带刀一转,闪电般地闪到统带马后,他一纵上马,刀光烁烁,向外一推,那统带的头颅,顿时呼的飞起一丈来高,血雨喷溅尘埃,尸身翻下马背。官军不禁大哗,似碰到凶神恶煞,纷纷走避。

  这其间焦忠耀已与拦路书生斗在一处,与焦忠耀同行的两个中年汉子,是直隶总督府里的有名武士,见数百官军,连个犯人也看不住,不禁怒气填胸,大喝一声:“钦犯还要逞凶,看家伙!”一使单刀,一使铁尺,两边袭上。“朱师叔”哈哈一笑,刀如雁翅斜展,向上一截,便斩那使铁尺的右臂,那人慌不迭的一缩右臂,“朱师叔”的刀已顺势直下,磕开了另外一个汉子的单刀。那两个家伙知道碰到高手,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拼命缠斗!

  “朱师叔”挥刀霍霍,力敌二人,再偷窥战场形势,只见丁晓已和焦忠耀同行的那少年汉子斗在一处,义和团的拳民则分别和官军混战,一场厮杀,在赭石岗前激烈展开。

  原来丁晓也懂得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不过不如“朱师叔”这般熟练罢了。他得朱师叔给他解绑之后,暗叫一声惭愧,自己身为太极名家子弟,竟然无法脱逃,要别人搭救。他哪能让“朱师叔”给他夺兵器,他抖起精神,一伸手就擒住了一名官军的枪杆,一压一抽,夺了一杆红缨枪,把那名官军,跌了一个大筋斗。

  他夺枪在手,胆气更雄,竟似蛟龙入海,杀入官军之中,手起枪落,搠翻了五七个,正自杀得性起,忽觉脑后有金刃劈风之声,从后袭到。他轮转枪杆,一挡一扎,只听得当当两声,那人似已给碰退两步。他回过头来,只见暗袭自己的,正是那酒店中的粗豪少年。

  丁晓初走江湖,乍遭强敌,夺到的又是一杆普通的红樱枪,不大合手,不觉有点心慌。他猛力将那杆枪抡得悠悠带风,直向敌人打去。那黑面少年剑术也颇精深纯熟,辗转进退,枪剑交锋,丁晓的枪竟也欺不进去。只是这样斗了一二十回合,丁晓反倒心神镇定起来了。原来那人虽然剑术不弱,但丁晓抡动红樱枪,左拦右挡,上挑下刺,也应付有余。丁晓心想:原来江湖拼斗,事属平常,并非每个人都像“朱师叔”那样厉害的。

  两人又斗了十多回合,丁晓渐渐看出自己的缺点和敌人的优点了。原来自己刚上来时,缺乏经验,不知虚实,只顾猛力抡枪乱刺。自己的枪是长兵器,敌人的剑是短兵器,利于用小巧腾纵之术,在闪躲之中,乘隙进击,自己一上马便急三枪,恰恰中了敌人道儿,他可以待自己力乏之后,再发力扑刺。丁晓看破敌人用心,蓦地改变战术,使出太极枪二十四式,动如脱兔,静如处女,一镇定下来,丁晓武功原在那人之上,竟自渐渐占了上风了。

  这边厢丁晓斗得正酣,那边厢焦忠耀也给那书生模样的人,杀得连连喘气。那怪书生使的兵器,竟就是手中的描金扇子,扇骨用精钢打就,两边锋利,竟可当点穴橛用,又可当一枝小小的五行剑使,轻点重打,横敲侧击,一把扇子,所指之处,竟全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

  焦忠耀这老头儿也有几十年武功了,他竟不曾见过如此打法。他手中的齐眉棒,本来在直鲁两省,颇有名头,更兼精于“通臂拳”,身法甚轻灵,但一与这怪书生交手,竟是相形见绌。一来一往,斗不到三十个回合,已给怪书生抢了先。

  焦忠耀斗得心烦,杀得火起,怒吼一声,刷地一伏腰,使出平生绝技,以通臂拳法化到棍法上来,齐眉棒倒提,砸腰扫腿,急如风雨,专向怪书生的下三路急攻。

  怪书生一声长笑:“鼠狐伎俩,现猴儿相,大爷囊空,恕无钱赏!你若再跳,我便打之,你若不跳,我便看之。跳乎哉?真跳也!”他在厮杀拼斗中,竟然酸溜溜的乱掉文,胡诌一通,把焦忠耀当做猴儿耍。焦忠耀的通臂拳棒,原就是取法猿猴的动作的,他纵跃起来,真像一个老猴儿!

  焦忠耀给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半点奈何他不得。饶是焦忠耀迅逾猿猴,那怪书生的一把铁扇,却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法疾若飘风,招术变幻莫测。他袍袖飘飘,焦忠耀的棍棒,连他衣裳都没有沾着。焦忠耀越战越胆寒,而怪书生却越战越是精神焕发,只见他的铁扇子越展越快,步步紧凑,焦忠耀时刻要留心穴道,大汗淋漓,又见官军马队,又被拳民包围,力既不敌,心亦惊慌,他急绕步旋身,齐眉棒“老树盘根”,向敌人下盘虚打一棒,便赶忙拧腰纵身,待要逃命。

  那怪书生可是心狠手辣,半点不饶,他早看出焦忠耀那招乃是虚招,他不避不挡,身形一动,疾如飞矢,竟自抢在焦忠耀逃路的前头。焦忠耀立定,怪书生已猛回身迎着,铁扇一指,便向焦忠耀的“华盖穴”点来,焦忠耀闪躲不及,呵呀一声,往后便倒。怪书生冷笑一声,扇子张开,摇了几摇,便仗着轻灵身法,窜入混战的人丛之中,寻找约他到此地的多年老友。那焦忠耀给点到地下,没人来救,在官军与拳民的混战践踏中,哪里还留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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