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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唐诗选辑》(4)


  戚芳咬牙骂道:“狗贼,你胆敢说这种话,好大的胆子!”

  吴坎沉着嗓子道:“我早把性命豁出去了,这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万圭这小子甚么地方强过我姓吴的了?只不过他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投胎投得好而已。大家出了力气,为甚么让这臭小子一个儿独享艳福?”

  戚芳听他连说几次“出了力气”,心下起疑,只是他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说道:“待公公回来,我照实禀告,瞧他不剥了你的皮。”

  吴坎道:“我守在这里不走。师父一叫我,我先将解药倒在荷花池里喂了金鱼。我问过那个郎中,他说解药就只这么一瓶,要再配制,一年半载也配不起。”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将解药取了出来,拔开瓶塞,伸手池面,只要手掌微微一侧,解药便倒入池中,万圭这条命就算是送了。

  戚芳急道:“喂,喂,快收起解药,咱们慢慢商量不迟。”吴坎笑道:“有甚么好商量的?你要救丈夫性命,就得听我的话。”戚芳道:“倘若你从前真的对我有心,出过力气,那么……否则的话,我才不来理你呢。”

  吴坎大喜,盖上了瓶塞,说道:“师嫂,我要是说了实话,你今晚就来和我相会,是不是?”戚芳道:“那也得瞧你说的是真是假。骗人的话,又有甚么用?”吴坎道:“千真万确,怎会有半点虚假?那是沈师弟想的计策。周师哥和卜师哥假扮采花贼,引得狄云这傻小子到桃红房中救人。这傻小子床底下的金器银器,便是我吴坎亲手给他放的。师嫂,我们若不是使这巧计,怎能留得住你在万府?”

  戚芳只觉头脑晕眩,眼前发黑,吴坎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刀扎入她的心中,不禁低呼:“我……错怪了你,冤枉了你!”

  她身子摇摇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栏干,说道:“我不信,哪有这回事?你编出来骗我的。”声音甚是苦涩。

  吴坎急道:“你不信?好,别的人不能问,你去问桃红好了,她在后面那破祠堂里住。问过之后,可千万不能跟旁人说。我们师兄弟大家赌过咒,这秘密是说甚么也不能泄漏的。若不是为了今晚三更,师嫂,为了你,我吴坎甚么都甩出去啦!”

  戚芳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推开花园后门,向外急奔。

  ***

  她心乱如麻,一奔出后门,穿过几座菜园,定了定神,找到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破落祠堂,见虚掩着门,便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见地下满是灰尘,桌椅都是甚为残破,心想:“公公的妾侍桃红,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吴坎这贼子骗人,莫非……莫非他骗我到这里来,不怀好意?我还是快回去。”

  突然之间,只听得踢踏、踢踏,缓慢的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女人来。那是个中年丐妇,低头弓背,披头散发,衣服秽污破烂。

  那丐妇见到有人,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回去。她将走进内堂,又转过脸来瞧了一眼,这一次看清楚了戚芳的相貌,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她倒退了两步,突然跪倒,说道:“少奶奶,你……你别说……别说我在这里。”戚芳大奇,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甚么?”那丐妇道:“不……不干甚么?我……我……”说着立刻站起,快步进了内堂。

  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丐妇从后门匆匆逃了出去。戚芳心想:“这女子不知为了甚么事,见了我这等害怕……啊哟,想起来了,她……她便是桃红!”一想到是她,戚芳三脚两步,从祠堂大门纵出,踏着瓦砾,抢到后门,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喝道:“桃红,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甚么?”

  那丐妇正是桃红,听得戚芳叫出自己名字,已自慌了,待见到她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更是害怕,双膝发抖,又要跪下,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戚芳在万家只和桃红见了几次,没多久就从此不见她面,每一想到狄云要和这女人卷逃私奔,便是心如刀割,是以这女人到了何处,她从来不问。就算有人提起,她也决计不听,那势必碰痛她内心最大的创伤。哪知她竟会躲在这里。这祠堂离万家不远,但戚芳做了少奶奶之后,事事谨慎,比之在湘西老家做闺女时大不相同,从不在外面乱走,虽曾多次见到这破祠堂的门口,却从来没进去过。

  桃红此刻蓬头垢面,容色憔悴,几年不见,倒似是老了二十岁一般。吴坎叫戚芳到这祠堂中来找桃红询问真相,她虽当面见到了,但如桃红若无其事的慢慢走开,她便决计认不出来。

  她扬了扬手中匕首,威吓道:“你躲在这里干么?快跟我说。”

  桃红道:“我……我不干甚么。少奶奶,老爷赶了我出来,他说要是见到我耽在荆州,便要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只好躲在这里讨口吃的。少奶奶,除了荆州城,我甚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老爷说。”

  戚芳听她说得可怜,收起了匕首,道:“老爷为甚么赶了你出来?怎么我不知道?”

  桃红垂泪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为甚么不喜欢我了。那个湖南佬……那个姓狄的事,又不是我不好。啊哟,我……我不该说这种话。”

  戚芳道:“好罢,你不说,你就跟我去见老爷去。”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她衣襟。戚芳本性爱洁,桃红衣襟上满是污秽油腻,一把抓住,手掌心滑溜溜的极不好受。但她急于要查知狄云被冤的真相,便是再肮脏十倍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桃红簌簌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甚么?”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么?你为甚么要和他私逃?”

  桃红心下惊惶,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来。

  戚芳凝视着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许比之桃红更甚十倍。她真不敢听桃红亲口说出来的事。如果她说:狄云当时确是约她私逃,确是来污辱她。那怎么是好?桃红一时说不出话,戚芳脸色惨白,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桃红说了:“这……这怪不得我,少爷逼着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那姓狄的湖南乡下佬,冤枉他来强奸我,要带了我逃走。我跟老爷说过的,老爷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还给了我衣服银子。可是……可是……我又没说,老爷却赶了我出来。”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怜惜,心中只是说:“师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该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这时她并不憎恨桃红,反而有些感谢她,幸亏是她替自己解开了心中的死结。甚至对于吴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点自己到这破祠堂来找桃红的。

  在伤心和凄凉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苦涩的甜蜜。虽然嫁了万圭,但她内心中深深爱着的,始终只是个狄师哥,尽管他临危变心,尽管他无耻卑鄙,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薄幸,但只有他,仍旧是他,才是戚芳叹息和流泪之时所想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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