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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大战襄阳(3)


  郭靖拍案而起,登城瞭望。见敌兵的万人队在离城数里之地列开阵势,却不进攻。过不多时,千余个工匠负石竖木,筑成了一个十余丈高的高台。

  这时黄药师、黄蓉、一灯、朱子柳等都已在城头觇敌,见蒙古兵忽然构筑高台,均感不解。朱子柳道:“鞑子建此高台,若是要窥探城中军情,不应离城如此之远,何况我军只须射以火箭,立时焚毁,又有何用?”黄蓉皱眉沉思,一时也想不透敌军的用意。高台甫立,又见数百蒙古军牵了骡马,运来大批柴草,堆在台周,却似要将此台焚毁一般。众人更觉奇怪。朱子柳道:“难道敌军攻城不下,于是筑坛祭天么?又或许是甚么厌胜祈禳的妖法。”郭靖道:“我久在蒙古军中,从未见过他们做这般怪事。”

  说话之间,又望见千余名士兵舞动长锹铁铲,在高台四周挖了一条又深又阔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便堆在壕沟以外,成为一堵土墙。黄药师怒道:“襄阳城是三国时诸葛亮的故居,鞑子无礼,在大贤门前玩弄玄虚,岂不是欺大宋无人么?”

  只听得号角吹动,鼙鼓声中,一个万人队开了上来,列在高台左侧,跟着又是一个万人队列在右侧。阵势布定,又有一个万人队布在台前,连同先前的万人队,共是四个万人队围住了高台。这个大阵绵延数里,盾牌手、长矛手、斩马手、强弩手、折冲手,一层一层,将那高台围得铁桶相似。

  猛听得一阵号响,鼓声止歇,数万人鸦雀无声,远处两乘马驰到台下。马上乘客翻身下鞍,携手上了高台,只因隔得远了,两人的面目瞧不清楚,依稀可见似是一男一女。众人正错愕间,黄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便倒,竟晕了过去。

  众人急忙救醒,齐问:“怎么?甚么事?”黄蓉脸色惨白,颤声道:“是襄儿,是襄儿。”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朱子柳道:“郭夫人,你瞧明白了么?”黄蓉道:“我虽瞧不清她面目,但依情理推断,决计是她。鞑子攻城不成,便使奸计,当真……当真无耻卑鄙已极。”黄药师和朱子柳经她一说,登时省悟,满脸愤激之色。

  郭靖却兀自未解,问道:“襄儿怎地会到这高台上去?鞑子使甚么奸计了?”黄蓉挺直身子,昂然道:“靖哥哥,襄儿不幸落入了鞑子的手里,他们建此高台,台下堆了柴草,却将襄儿置在台上,那是要逼你投降。你若不降,他们便举火烧台,叫咱们夫妇心痛断肠,神智昏乱,不能专心守城。”

  蒙古朝贵本来多信萨满教,那是兼信佛教及幽鬼的吐蕃旧教,多鬼神之说,以迷信为主,后来吐蕃由莲华生大士自天竺传入密宗佛教。莲华生大士教法渊深,神通广大,信士遍于吐蕃,传入蒙古后,萨满教失势,蒙古自大汗亲贵以至部族首领直至牧人牧女,也都改信密教。大汗、皇后所以敕封金轮大喇嘛为第一国师,乃因宗教之故,对之十分尊重,于军政大事虽也咨询其意向,但不委以实际重任。先前忽必烈求他诛灭丐帮、全真教,以除蒙古军后方之患,国师虽未办成,忽必烈也知此事不易,并未苛求。

  金轮国师虏得郭襄,携入军中,视作爱徒,慈爱眷顾。忽必烈知悉后,以久攻襄阳不下,便欲在城前当众虐杀郭襄,以沮郭靖守城之志。金轮国师坚决不允,大骂忽必烈的使者,盛怒之下,发掌击死了一人。国师携了郭襄,即日便欲离军远去。忽必烈亲自过来致歉赔礼,此事更不再提。其后大汗率军攻打襄阳无功,左右有人提及郭襄之事,大汗亲自下旨,命构筑木台,将郭襄绑上高台,逼迫郭靖降顺。国师顾及其密宗宁玛教在蒙古及西域之千百庙宇基业、千百信众弟子之安危,只得顺从,心下虽大为不忍,但大汗军令如山,却也无可奈何。

  郭靖得悉情由后,又惊又怒,问道:“襄儿怎会落入鞑子手里?”黄蓉道:“连日军务紧急,我怕你分心,没说此事。”于是将郭襄如何在绝情谷中被金轮国师掳去之事说了。郭靖听得杨过在谷底失去踪迹,连连追问端详,待听黄蓉说完,皱起眉头,拍腿怒道:“蓉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过儿生死未明,你怎地便舍他而去,不再理会?”郭靖一向敬重爱妻,从未在旁人之前对他有丝毫失礼,这两句责备之言说得甚重,黄蓉不由得满脸通红。

  一灯道:“郭夫人深入寒潭,冻得死去活来,查明杨过确系不在谷底,又何况小姑娘落入奸人之手,事在紧急,大伙儿都主张追赶。咱们不等杨过,须怪郭夫人不得。”一灯既如此说,郭靖自不敢再说甚么,只恨恨的道:“郭襄这小娃儿成日闯祸,倘若过儿有甚好歹,咱们心中何安?让这小姑娘给蒙古兵烧死了干净。”

  黄蓉一言不发,转身下城。众人正商议如何营救郭襄,忽见城门开处,一骑向北冲出,马上乘者正是黄蓉。众人一见,无不大惊。郭靖、黄药师、一灯、朱子柳等纷纷上马追出。

  一行人奔向高台,在敌人强弓射不到处勒马站定。只见台上站着两人,一个身披大红僧袍,头戴红冠,正是金轮国师,另一个妙龄少女给绑在一根木柱上,却正是郭襄。

  郭靖虽恼她时常惹事,但父女关心,如何不急?大声叫道:“襄儿,你别慌,爹爹妈妈都来救你啦!”他内力充沛,话声清清楚楚的送上高台。郭襄早给太阳晒得昏昏沉沉,忽听得父亲声音,喜叫:“爹爹,妈妈!”

  金轮国师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郭大侠,你要我释放令爱,半点不难,只瞧你有没胆量骨气?”郭靖向来沉稳厚重,越处危境,越加凝定,听他这般说,竟不动怒,朗声道:“国师有何难题,便请示下。”国师道:“你若有做父母的慈爱之心,便上台来束手受缚,一个换一个,我立时便放了令爱。令爱是我爱徒,我本就舍不得烧死了她。”他知郭靖深明大义,决不肯为了女儿而断送襄阳满城百姓,是以出言相激,盼他自逞刚勇,入了圈套。但郭靖怎能上他这个当,说道:“鞑子若非惧我,何须跟我小女儿为难?鞑子既然惧我,郭靖有为之身,岂肯轻易就死?”

  国师冷笑道:“人道郭大侠武功卓绝,骁勇无伦,却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这激将之计若是用在旁人身上,或能收效,但郭靖身系合城安危,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这几句话却恼了武三通和点苍渔隐,两人一挥铁锤,一舞双桨,纵马向前冲去。蒙古数千名射手挽弓搭箭,指住二人,只待奔近,便要射得他们便似刺猬一般。一灯大师见情势不妙,飞身下马,三个起伏,已拦在两个徒弟的马上,大袖一扬,阻住马匹的去路,喝道:“回去!”武三通和点苍渔隐本是逞着一股血气之勇,心中如何不知这一去有死无生,见师父阻拦,便勒马而回。蒙古官兵见这位高年和尚追及奔马,禁不住暴雷也似喝采。

  国师说道:“郭大侠,令爱聪明伶俐,老衲本来很喜欢她,原已收之为徒,有意传以衣钵。但大汗有旨,你若不归降,便将她火焚于高台之上。别说你心痛爱女,老衲也觉可惜万分,还请三思。”

  郭靖哼了一哼,见数十名军士手执火把站在台下柴草堆旁,只待统兵元帅一声令下,便即点火。四个万人队将高台守得如此严密,如何冲得过去?何况即使冲近了,火发台焚,又怎能救得女儿下来?

  他知蒙古用兵素来残忍,掠地屠城,一日之间可惨杀妇孺十数万人,要烧死郭襄,视作等闲。抬起头来,遥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心痛,叫道:“襄儿听着,你是大宋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爹娘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奸僧,为你报仇。”郭襄含泪点头,大声叫道:“爹爹妈妈,女儿不怕!女儿名叫郭襄,为了郭家名声,为了襄阳,死就死好了!你千万别顾念女儿,中了奸计。”

  郭靖朗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长箭,飕飕飕连珠三箭,高台上三名手执火把的蒙古兵应声倒地,三枝长箭都透胸而过。郭靖射术学自蒙古神箭将军哲别,再加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他所站之处敌兵箭射不到,他却能以强弩毙敌。众蒙古兵齐声发喊,高举盾牌护身。郭靖道:“走罢!”勒转马头,与黄蓉等回入城中。

  一行人站上城头。黄蓉呆呆望着高台,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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