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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英雄年少(6)


  走到廊下,只见一个人影踱来踱去,长吁短叹,听声音正是商宝震。这时他也瞧见了马春花,停步不动,低声道:“马姑娘,是你么?”马春花道:“是啊!你怎么还不睡?”商宝震摇头道:“遭逢今日之事,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不睡?”马春花说道:“我跟你一样,也牵挂着今口之事,心里难受。”她所说的“今日之事”,是指胡斐遭打。商宝震所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这时听她说“心中难受”,不由得身子发抖,暗想:“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她终身许配给那姓徐的蠢材,实是迫于父命,无可奈何。”当下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柔声叫道:“马姑娘!”

  马春花道:“嗯,商少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商宝震道:“你何必求?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就要我当场死了,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那也成啊。”这几句话说得情热如沸,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却一直不敢启唇,这时想到好事成空,她又半夜里出来细诉衷情,终于忍耐不住。

  马春花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文有礼,只道他是大家公子,生性如此,实不知对自己竟怀如此深情,一呆之后,笑道:“我要你死干什么?”商宝震四下张望,怕在此处耽得久了给旁人见到,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咱们到墙外去。”马春花点点头,两人越墙而出。

  商宝震携着她手,走到一排大槐树下并肩坐下。马春花轻轻将手缩回,道:“商少爷,那你是肯答允我了?”商宝震伸出手去握住她手,道:“你说便是,何必问我?”马春花又将手从他手中缩回,说道:“我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

  这时树顶上簌簌一动,但二人均未在意。她此言出口之先,商宝震尽想着印归农和苗夫人的私情,满腔热望,只盼她求自己也带她私奔逃走。此举要背弃母亲,既伤母子之情,且从此失却商家堡的庇护,两手空空,委实非同小可,但心中对马春花爱恋热情,再大的危难也再不顾忌,自是一口答允,岂知她所求的竟是去放那个小贼,不禁大为失望,一时黯然不语。

  马春花道:“怎么?你不肯答允么?”商宝震道:“你既喜欢,我总答允的,拼着给妈责骂便是了。”马春花大喜,道:“谢谢你,谢谢你!”站起身来,道:“那么咱们去放他吧。”商宝震求道:“再在这儿多坐一会儿。”马春花觉他既然答允放人,不便拂他之意,重又坐回。商宝震道:“你的手让我握一会儿。”马春花想到他情痴一片,也甚可怜,嫣然一笑,伸手让他握着。

  商宝震轻轻握着她柔腻润滑的小手,心中感慨万端,险些要掉下泪来。过了半晌,马春花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会儿,好不好?”说着缩手站起。商宝震叹了口气,跟着站起。

  突听得树顶飒然有声,一团黑影飞跃而下,站在两人面前,笑道:“不用你放,我吊出来啦!”马商二人大吃一惊,待得瞧清楚眼前之人瘦瘦小小,竟是胡斐,心中的惊骇都变成了奇怪,齐声问道:“谁放你的?”胡斐笑道:“我何必要人放!我爱出来便出来了。”

  他给商老太点了穴道,过了四个时辰,穴道自解,那铁链麻绳再也缚他不住。他使出收肌缩骨之法,从链索中轻轻脱出,幸好鞭子打得虽重,却仅为肌肤之伤,并未损到筋骨。他活动了一下手足,待要去救平阿四,却听得马商二人说话和越墙出外之声,当下抢在头里,躲在树顶偷听。他轻功高超,那二人又在全神贯注地说话,并未知觉。他先前见马春花美丽,知好色而慕少艾,只是少年人无知无识的一时情热,待听得马春花为自己而向商宝震求情,感激之情自此铭心刻骨,再难忘怀。

  商宝震听他说自己出来,哪里肯信,疑心大起:“定是又有奸细混人了商家堡来?”抢上去抓他胸口。胡斐吃了他几百鞭子,这口怨气如何能忍?身形晃处,左右开弓,啪啪啪啪,霎时之间连打了他四个耳光。

  商宝震急忙伸手招架,胡斐左手一晃,心道:“这是虚招!”引得他伸手来格,说道:“实招来啦!”右手砰的一拳,迎面正中他的鼻子,立时鲜血长流。商宝震“啊”的一声,胡斐跟着起脚一钩,商宝震急忙跃起,哪知对手连环脚踢出,乘他人在半空,下盘无据,跟着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胡斐心道:“虚实兼出,谅你师傅也不懂!”这几下快捷无伦,待得马春花看清楚时,商宝震已连中拳脚,给踢翻在地。!

  胡斐气犹未泄,碍着马春花在旁,再打下去她定要出面干预,她对自己一片好心,大丈夫恩怨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自己焉能不听厂当即拍手叫道:“姓商的小狗贼,你敢追我么?”说着转身便逃。

  商宝震莫名其妙地中了他拳脚,只因对方出手太快,还道自己疏神,不信他一个小小孩童,竟能胜自己八卦门的家传神功,兼之心上人在旁,这脸如何丢得下?当下发足便追。胡斐轻功远胜于他,逃一阵,停一会儿,待他追近,又向前奔,转眼间便奔出七八里地,见马春花虽然跟来,却已远远抛在后面,立定脚步,说道:“姓商的,今日小爷中了你母亲的奸计,这才受辱,现下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说着身形飞起,如一只大鸟般疾扑过去。

  商宝震从未见过这般打法,吓得急忙闪避。胡斐左足在地下微微一点,身子已转过方向,跟着进扑。这时商宝震待要再让,却已不及,当下喝道:“来得好!”双掌并击,正是他家传八卦掌的厉害家数。胡斐左手在他掌上一搭,一拉一扭,商宝震手腕剧痛,若非间缩得快,双手手腕立遭扭断。胡斐左拳平伸,砰的一声,击中他右胸,跟着起脚,又踢中他小腹。胡斐研习父亲所遗拳经,今日初试身手,对手竟没丝毫招架余地。

  此刻商宝震全身缩拢,双手护住头脸,只有挨打的份儿,苦练了十多年武功,在这少年手下,竟是半点施展不出,心中又气恼,又胡涂。胡斐左腿虚晃,待他避向右方,右脚倏地踢出,正中他右腰京门穴。商宝震站立不住,扑地倒了。胡斐剥下他长衫,撕成几片,将他手脚反转缚住,本要将他吊在路旁的柳树之上,但他人小,力气不够提上树去,于是看准了一个大桠枝,抓起商宝震来,大喝一声:“去你妈的!”力贯双臂,将他掷上,正好搁在桠枝之间。

  胡斐折下七八根柳条,当作鞭子,一鞭鞭往他头上抽去,商宝震又惊又怒,知他一报还一报,只得咬紧牙关忍受。堪堪打了三四十鞭,马春花急奔赶到,一见二人情景,大是惊诧,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斐笑道:“马姑娘,我不用你求告,就饶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虽是个十余岁少年,但言语举止,竟然豪气逼人。他随手将柳枝远远抛出,大踏步便走。马春花叫:“小朋友,你到底是谁?”

  胡斐转过头来,朗声答道:“姑娘见问,不得不说。我便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说罢纵声长笑,片刻间背影已在柳树后隐没。

  “我便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

  人已远去,话声余音袅袅,兀自鸣响。树上商宝震、树下马春花,都惊讶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马春花叫道:“商少爷,你能下来么?”商宝震用力挣扎,挣不脱脚上的绑缚,大是羞惭,明明是不能下来,这句话却又怎能出口?只涨红了脸不做声。马春花道:“你别动,小心摔下来。我上来助你。”纵身跃高,想要拉住树干攀上,但那树干甚高,这一跃没能抓住,当下手足并用,爬上树干。

  爬到树干中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行人自北而来。此时晨光熹微,天将黎明,马春花心道:“怎地这么早就有人赶路?”转瞬之间,一行人已来到树下,共是人马九乘。那九人见一个大姑娘爬在高树之上,都感诧异,勒马观看。马春花嗔道:“有什么好瞧的?走你们的吧!”那九人也不理睬,再看到树顶绑着一个青年男子,更是奇怪。

  马春花未到树顶,提气上跃,左手已在半空中抓住一根树枝,一拉之下,借势翻上,蹿到了商宝震身旁。树底下两个男人齐声喝彩:“好俊的轻身功夫!”马春花将商宝震手脚上的布条解开,低声道:“没受伤么?”她这句柔声相询,商宝震听了大慰,道:“没什么。”拉住树枝一荡,从数丈高处轻轻跃下。马春花跟着下来,见马上九人指指点点,肆无忌惮的好生无礼,不禁心下恼怒,向他们横了一眼。

  只见九人有老有少,衣饰都颇华贵,个个腰挺背直,豪健剽悍。只居中一位青年公子面目清秀,丰神俊朗,容止都雅,约莫三十二三岁年纪,身穿一件宝蓝色缎袍,头戴瓜皮小帽,帽子正中缝着一块寸许见方的芙玉。马春花从小就在镖行,内识得珠宝,这时相隔数丈,仍可看到那块美玉莹然生光,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这么随随便便地缝在帽上,也不怕失落,心中好奇,不由得向他多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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