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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英雄年少(5)


  商宝震年轻识浅,却全不明白母亲这番深意,又欢喜,又诧异,想到母亲肯为自己主持这门亲事,欢喜倒有九分,只剩下一分诧异。

  马行空只怕再听下去给商老太发觉,凝神提气,悄悄走远,回到自己屋中时抹了额头一把冷汗,猛然想起:“那奔到后山的瘦小黑影却又是谁?”

  第二天午后,马行空穿了长袍马褂,命商宝震请母亲出来,有儿句话商量。商宝震又惊又喜,心想:“难道母亲这么快就已跟他提了亲?瞧他这副神气打扮,那可不同寻常。”请母亲来到后厅,和马行空分宾主坐下,自己下首相陪。他望望母亲,又望望马行空,一颗心评怦直跳,但听马老镖头道谢护镖之德、东道之谊,商老太满口谦虚,只盼他二人说到正题,但两个言来语去,尽是客套。

  说了好一会儿,马行空才道:“小女春花这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想跟商老太商量一件事。”商宝震心评的一下大跳。商老太大是奇怪:“却也没听说女家先开口来求亲的。”说道:“马老师尽说不妨,咱们自己人,还拘什么礼数?”马行空道:“我除了这丫头,一生就收得一个徒弟。他天资愚钝,性子又鲁莽,但我从小就当他亲儿子一般看待。这孩子跟畚儿也挺合得来,我就想在贵庄给他二人订了这头亲事。”

  商宝震越听越不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不自禁地站起。商老太心头大怒:“这老儿好生厉害,定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露了破绽。”当下满脸堆欢,连声“恭喜”,又叫:“孩儿,快给马老伯道喜!”商宝震脑中胡涂一片,呆了一呆,直奔出外。

  马行空又和商老太客气好一阵子,才回屋中,将女儿和徒儿叫来,说今日要给二人订亲。徐铮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来,马春花红晕双颊,转过了头不做声。马行空说道:“咱们在这儿先订了亲。至于亲事嘛,那是得回自个家去办的了。”他知女儿和徒儿心中藏不住事,昨晚所闻所见,半句不提。

  马春花娇憨活泼,明艳动人,在商家堡这么八个刀一住,商宝震和她日日相见,竟叫他一缕情丝,牢牢地缚在这位姑娘身上。他刚得母亲答允要给自己提亲,料想事无不谐,虽听母亲说与马家有仇,但想大仇人毕竟是胡一刀与苗人凤,马家之仇自己从中调处,口久之后,必能化解,正在满怀喜悦之际,突然听到了马行空那几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言语。他独自坐在房中,从窗中望出去,呆呆地瞧着院子中一株银杏,真难相信适才听到的话竟会是马行空口中说出来的。

  他失魂落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至一名家丁进房来,说道:“少爷,练武的时候到啦,老太太等了你半天呢。”商宝震一惊,暗叫:“糟糕,胡里胡涂地误了练武时候,须讨一顿好骂。”从壁七摘下了镖旗,快步奔到练武厅中。

  只见商老太坐在椅中,神色如常,说道:“今儿练督脉背心各穴。”转头向两名持牌的家丁叫道:“将牌儿拿稳了,走动!”商宝震暗暗纳罕:“马老师说这等话,怎地妈毫不在乎?”但商老太平日训子极严,练武之际尤其没半点宽纵,稍一不慎,打骂随之,商宝震取金镖扣在手里,不敢胡思乱想,凝神听着母亲叫穴。

  只听商老太叫道:“苗人凤,命门、陶道!”商宝震右手双镖飞出,正中木牌上所绘人形背心两穴。商老太又叫:“胡一刀,大椎、阳关!”商宝震左手扬起,认明穴道,噔噔两声发出,大椎穴打准了,阳关穴却稍偏了些,突然间见到木牌有异,一声惊噫脱口而出,定睛看时,见木牌上原来写着的“胡一刀”三个黑字已然不见。他招手叫那持牌家丁过来,待那木牌拿近,看清楚“胡一刀”三字已给人用利器刮去,却用刀尖刻了歪歪斜斜的“商剑鸣”三字,这一来适才这两镖不是打了仇人,却是打中了自己父亲。商宝震又急又怒,反手一掌,将那家丁打落两枚牙齿,跟着飞起一脚将他踢倒。

  商老太叫道:“且住!”心想这庄丁自幼在庄中长大,怎能如此大胆,此事定是外人所为,心念一动,立时想到了马行空师徒三人,说道:“请马老师他们三个来说话。”商宝震本来为人精细,今日婚事不成,失意之下,鲁莽出手,听母亲叫请马老师,立知打错了人,忙将那庄丁拉起,说道:“打错了你,别见怪。”伸手去拔牌上人形穴道中的金镖。商老太伸手拦住,说道:“慢着!就让他得意一下,又有何妨。”转头吩咐庄丁,到老爷灵堂中取紫金八卦刀来。

  马行空师徒三人走进厅来,见练武厅上人人神色有异。马行空暗吃一惊:“这老婆子好厉害,一时三刻便即翻脸。”双手:拱,说道:“老太太呼唤,不知何事?”商老太冷笑道:“先夫已然逝世,马老师往曰虽有过节,却也不该拿死人来出气啊。”马行空一呆,笑道:“在下愚鲁,请商老太明示。”商老太向那木牌上一指,道:“马老师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这般卑鄙行径,想来也不屑为,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还是贤高徒的手笔?”说着双目闪闪生光,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扫视。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甚为惊诧。

  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也大为骇异,朗声道:“小女与小徒虽然蠢笨,但决不敢如此胡闹。”商老太大声道:“那么依马老师之见,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马行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说道:“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也是有的。在下昨晚……”商老太拦断话头,厉声喝道:“难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来做这鬼祟的勾当?”一言甫毕,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不敢去找真人动手,却将人家名字写在牌上出气,这才是卑鄙行径,鬼祟勾当!”

  商老太坐在椅上,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但听到他声音尖细,叫道:“是谁说话?你过来!”只见两名庄丁给人推着向两旁一分,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正是胡斐。

  这一下当真奇峰突起,人人大出意外。商老太反而放低了嗓子,说道:“阿斐,原来是你。”胡斐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商老太问道:“你这么干,为了什么?”胡斐道:“我瞧不过眼!是英雄好汉,就不该如此。”商老太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好孩子,你挺有骨气,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说着缓缓伸出手去。

  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便走近身去。商老太轻轻握住他双手,低声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突然间双手一翻,一手扣住他左腕会宗穴,一手扣住他右腕外关穴。

  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胡斐全未防备,登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若凭他此时武功,商老太怎能擒得他住?但他究竟全无临敌经验,不知人心险诈,双腕既入人手,空有周身本事,却已半分施展不出。商老太一拿之下,便知他筋骨着实有力,唯恐他挣扎,飞脚又踢中他梁门穴,命庄丁取过铁链麻绳,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吊在练武厅中。

  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夹头夹脑先打了他一顿。胡斐闭口不响,既不呻吟,更不讨饶。商宝震连问:“是谁派你来做奸细的?”问一句,抽一鞭,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别让他跑了。他满腔愤恨失意,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上发泄。

  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头脸已全是鲜血,心下不忍,儿次想开口劝阻,但马行空连使眼色,神色严厉,命二人不可理会。

  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眼见再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这才抛下鞭子,骂道:“小贼,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是?”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他这样一个血人儿,居然尚有心情发笑,而且笑得甚是欢畅尽意,并无做作,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商宝震抢起鞭子,又待再打,马春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不要打了!”商宝震的皮鞭举在半空,望着马春花的脸色,终于缓缓垂下。

  胡斐身上每吃一鞭,就恨一次自己愚蠢,竟然不加防备而自落敌人之手,当时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几欲昏去,忽听马春花“不要打了”四字出口,睁开眼来,见她脸上满是同情怜惜之色,不由得大是感激。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手停鞭,心中恼怒异常,鼻孔中微微一哼,却不说话。马行空道:“商老太,你好好拷打盘查,总要问个水落石出。春儿、铮儿,咱们出去吧!”当下向商老太一抱拳,领着女儿徒弟,走了出去。

  马春花出了练武厅,埋怨父亲道:“爹,打得这么惨,你怎么见死不救,还叫她好好拷打?”马行空道:“江湖上人心险恶,女孩儿家懂得什么?”

  对父亲这几句话,马春花确是不懂,这天晚上想到胡斐全身是血的惨状,心中难受,睡到四更时分,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悄悄爬起来,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出房门向练武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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