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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双姝拼巨赌 一使解深怨(3)


  闵子华杀得性起,剑走中宫,笔直向袁承志胸前刺去。洞玄同时一招“左右开弓”,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两人夹攻,要叫他无处可避。袁承志突然欺身直进,在剑底钻过,左肩挺出,撞在闵子华左膀。他只使了三成力,闵子华脚步踉跄,险些跌倒。洞玄大惊,刷刷刷连环三剑,奋力挡住。闵子华这才站定,骂道:“小杂种,撞你爷爷吗?”

  袁承志这次出手,本来但求排解纠纷,不想得罪江湖上人物,更不愿结怨种仇。这时听闵子华口吐污言,辱及自己先人,不禁大怒,心下盘算:“今日如不露上几手上乘武功,将这二人当场压倒,这件事难以轻易了结,同时威风不显,待会儿处置通敌卖国的太白三英之时,只怕旁人不服,势须多费唇舌。最好是冒充金蛇门人到底,别泄露了自己师承门户,以免二师哥脸上不好看,只是须得狂傲古怪,与自己平日为人大不相同才成。”于是跃到桌边,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喝干,叫道:“快打,快打,我酒没喝够,饭没吃饱呢。”

  闵子华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更是恼怒,长剑越刺越快。洞玄低声道:“闵师哥,沉住气,别中了激将之计。”闵子华立时醒悟。两人左右盘旋,双剑沉稳狠辣,又把袁承志裹在垓心。袁承志左手持杯,右手持筷,随剑进退。两人剑法虽狠,却怎奈何得了他?

  剑光滚动中,袁承志忽地跃出圈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叫道:“青弟,给我斟酒。”青青道:“好!”袁承志左手提了张椅子,站在桌边,将两人攻来剑招随手挡开,待酒斟满,伸筷夹了条鸡腿,放下椅子,拿了酒杯又跃入厅心,咬了口鸡腿,叫道:“两仪剑法本来就有毛病,你们又使得不对,怎能伤我?你们这单买卖生意经,今日定要蚀大本了。”

  青青见这个素来谨厚的大哥忽然大作狂态,却始终放不开,不大像样,要说几句笑话,也只能拾他大师哥的牙慧,不禁暗暗好笑。要知袁承志生平并未见过真正疏狂潇洒之人,这时想学金蛇郎君,其实三分像了大师哥黄真的滑稽突梯,另有三分,却学了当日在温家庄上所见吕七先生的傲慢自大。两仪剑法越出越快,袁承志连避三记险招,突然转身,筷上鸡腿迎面往闵子华掷去,伸筷夹住洞玄刺来之剑,力透箸尖,猛喝:“撤剑!”只听呛啷啷一声,洞玄拿持不稳,长剑落地。他右掌一立,左腿倏地扫出,欲图败中求胜。袁承志双足轻点,身子跃起,避开了这腿,手中酒杯同时飞出,正打中闵子华左手曲尺穴上。闵子华手臂酸麻,剑已脱手。

  袁承志扑身下去,抢起双剑,手腕一振,叫道:“两位没见过一人使两仪剑法,料想黄木道长还没教过,这就留神瞧着。”

  只见他双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一招一式,果然与两仪剑法毫无二致。剑招繁复,变化多端,洞玄和闵子华适才分别使出,人人都已亲见,此时见他一人双剑竟囊括仙都派二大弟子的剑招,尽皆骇然。

  袁承志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两仪剑法六十四招使完,只听他一声断喝,双剑脱手飞出,插入屋顶巨梁,直没剑柄。这一记“天外飞龙”,却是华山派穆人清的绝招。袁承志绝技一显,垂手退开,只听厅中彩声四起,鼓掌如雷。

  袁承志心中却暗暗后悔:“啊哟不好,我使得兴起,竟用上了本门的绝招,二师哥的门人怎会看不出来?”

  青青叫道:“哈哈,有人要叫我亲爷爷啦!”梅剑和铁青着脸,手按剑柄。

  郑起云笑道:“焦姑娘,你赢啦,请收了吧!”随手把金元宝一推。宛儿躬身道谢,说道:“郑伯伯,我代你赏了人吧!”高声叫道:“这里九千两银子,是郑岛主跟我闹着玩打赌的彩金。各位远道而来,金龙帮招待不周,很是惭愧。现今借花献佛,众位前辈叔伯、兄长姊姊带来的仆从管事,由郑岛主奉送银子一百两。待会我去兑了银子,送到各位寓所,倘若不够,由金龙帮补足。”

  众人见不伤人命,解了这场怨仇,金龙帮处置得也很得当,每名从人都无端得了厚赏,都甚快慰,而且用的是郑岛主之名,不算受了对头之礼,虽不欢呼,却均脸有喜色。郑起云也觉颇有光彩,朗声说道:“多谢焦大姑娘了,今后你出阁,郑伯伯再送厚礼。”

  焦公礼又道:“在下当年性子急躁,做事莽撞,以致失手伤了闵二爷的兄长,实在万分抱愧。现下当着各位英雄,向闵二爷谢罪。宛儿,你向闵叔叔行礼。”一面说,一面向闵子华作揖。焦宛儿是晚辈,便磕下头去。

  闵子华有言在先,江湖上好汉说一是一,若要反悔,邀来的朋友未必肯再相助,这金蛇郎君的弟子武功如此高强,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而且看了那两通书信后,心中已知曲在己方,不如乘此收篷。于是作揖还礼,但想起过世的兄长,不禁垂泪。

  焦公礼道:“闵二爷宽洪大量,不咎既往,兄弟感激不尽。至于赌宅子的话,想来这位爷台也是一句笑话,不必再提。兄弟明天马上给两位爷台另置一所宅第就是。”

  青青下颏一昂,道:“那不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了的话怎能反悔不算?”

  众人都是一愣,心想焦公礼既然答应另置宅第,所买的房子比闵子华的住宅好上十倍,也不稀奇,何必定要扫人颜面?这白脸小子委实太不会做人了。

  焦公礼向青青作了一揖,道:“老弟台,你们两位的恩情,我是永远补报不过来的了。请老弟台再帮我一个忙。兄弟在南门有座园子,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气的,请两位赏光收用,包两位称心满意就是。”

  青青道:“这位闵爷刚才要杀你报仇,你说别杀我啦,我另外拿个人给你杀,这个人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气的,请闵爷赏光杀了,包你称心满意就是。他肯不肯呀?”

  焦公礼给她几句抢白,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只有苦笑。转头对女儿道:“这位爷台既然喜欢闵二叔的宅子,你差人把四千三百两银子的屋价,回头给闵二叔送过去。”

  闵子华气忿忿地大声道:“罢了,罢了,我还要什么银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跟焦帮主的怨仇就此一笔带过。兄弟明日回到乡下,挑粪种田,再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这所宅子两位取去便是。”团团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好朋友远来相助,哪知兄弟不争气,学艺不精,没能给过世的兄长报仇,累得各位白走一趟,兄弟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

  袁承志见他说得爽快,自觉适才辱人太甚,不留余地,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闵二爷,你虽败在我手下,其实全凭金蛇郎君事先指点,兄弟本身的真正功夫,其实远远不及阁下和洞玄道长,务请两位别介意。晚辈适才无礼,大是不该,谨向两位谢过。”说着向二人一躬到地,跟着跃起身来,拔下梁上双剑,横托在手,还给了二人。

  众人见他跃起取剑的轻功,又都喝彩,均想:这黑脸少年武功奇高,又谦逊知礼,给人脸面,只是自谦功夫不如人家,却是谁也不信。

  袁承志又道:“两位并不是败在我手里,而是败在金蛇大侠手里。他料到了两位的招术,吩咐晚辈故意轻狂,装模作样,激动两位怒气,以便趁机取胜。晚辈对两位不敬,实非胆敢有意侮辱,乃是激将之计,好使两位十成中的功夫,只使得出一成。金蛇大侠是当世高人,武功深不可测。晚辈也不能说真是他传人,只不过偶然相逢,奉命前来解围说和而已。两位败在他手里,又何足为耻?晚辈要说句不中听的话,别说是两位,就是尊师黄木道长,当年对金蛇大侠也是很佩服的。”

  洞玄与闵子华对这番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已大为心平气和。洞玄说道:“阁下为仙都派跟我们兄弟圆脸,贫道多谢了,但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可得与闻吗?”袁承志心想:“自己真姓名,可不必说了,以免引起二师哥门人的注意。”于是向青青一指道:“这位是金蛇大侠的哲嗣,姓夏。晚辈姓袁。”

  闵子华向焦公礼一揖,道:“多多吵扰,告辞了。”焦公礼道:“明日兄弟再到府上负荆请罪。”闵子华道:“不敢当。”

  扰攘多时,天已傍晚,群豪正要分别告辞,青青忽然叫道:“半截剑的赌赛又怎么了?”焦宛儿见父亲脱却大难,心下已喜不自胜,哪愿再多生事端,忙道:“夏爷,请到内堂奉茶,这些事不必提了。”青青道:“还有一个小子还没叫我亲爷爷哪,这可不成。”她赢得魏国公赐第,本已心满意足,但刚才梅剑和说焦宛儿对袁承志一往情深,这句话她却耿耿于怀,不肯罢休。

  梅剑和本来见袁承志武功高强,身法怪异,虽不欲向他生事,但青青一再叫阵,再也忍耐不住,指着袁承志道:“你是什么人?你双剑插梁,这一招‘天外飞龙’,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快说。”袁承志道:“偷学?我干吗要偷学?”孙仲君骂道:“呸,小贼,偷学了还想赖。”梅剑和冷冷地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袁承志心觉倘若说谎,有违本性,而且师门不能隐瞒,便道:“我是华山派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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