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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回 依依惜别(2)


  徐天川见了韦小宝的神情,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心下好生惭愧:“这人武功高我十倍,倘若真要加害,我四人早已死于非命了。”拱手道:“尊驾武功高强,佩服佩服。韦香主人缘真好,到处结交高人。”陶宫娥笑道:“不敢!请问徐大哥,我的改装之中,何处露了破绽?”徐天川道:“破绽是没有。只不过一路之上,我见尊驾挥鞭赶骡,不似寻常车夫。尊驾手腕不动,鞭子笔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已缩了回来。这一份‘擒龙纵鹤’的上乘内功,北京赶大车的朋友之中,只怕没有几位。”

  四人一听都大笑起来。徐天川也笑道:“在下若是识相,见了尊驾这等功夫,原不该再伸手冒犯,只不过老头子就是不知好歹,那也没有法子。”陶宫娥道:“徐大哥言重了。徐大哥明知凶险,还是要保护朋友脱身,这份义气,可令人佩服得紧。”徐天川道:“不敢,请问尊姓大名。”韦小宝道:“这位朋友姓陶,跟兄弟是…生死之交。”陶宫娥正色道:“不错,正是生死之交。韦香主救过我的性命。”韦小宝忙道:“前辈说那里话来?咱们只不过合力杀了个大坏蛋而已。”陶宫娥微微一笑,道:“韦兄弟,徐大哥,方沐二位,咱们就此别过。”一拱手,便跃上大车赶车的座位。

  韦小宝道:“陶……陶大哥,你到那里去?”陶宫娥笑道:“我从那里来,回到那里去。”韦小宝点头道:“好,后会有期。”眼见她赶着大车,迳自去了。

  沐剑屏道:“徐老爷子,这人武功真的很高吗?”徐天川道:“胜我十倍。她是个女子,更加了不起。”沐剑屏奇道:“她是女子?”徐天川道:“她跃上大车之时,扭动腰身,姿式固是十分好看,但不免扭扭捏捏,那自然是个女子。”沐剑屏道:“她说话声音很尖,也不大像男人。韦哥哥,她……她本来的相貌好看么?”韦小宝道:“四十年前或许好看的。但你就算再过四十年,仍比现在的她好看得多。”

  沐剑屏笑道:“怎么拿我跟她比了?原来她是个老婆婆。”徐天川道:“年纪自然不会小了,那一份‘擒龙纵鹤功’和这几招举重若轻的擒拿手,没三四十年的苦功休想练得成。”韦小宝想到便要跟她们分手,不禁黯然,又想孤身上路,不由得又有些害怕。他在皇宫之中虽是迭经凶险,但人地均熟,每到紧急关头,往往凭着一时急智而化险为夷,此去山西五台山,这条路固然从未走过,前途更是一人不识,实则他从未单身行过长路,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胆怯。

  徐天川只道他仍回北京,道:“韦香主,天色不早,你就请回吧,再迟了只怕城门关了。”韦小宝道:“是。”方怡递了一个包袱给他,道:“这件衣服,你自己穿着。”韦小宝道:“不,你穿着的好。”方怡道:“我们有徐老爷子护送,太平得很。你为什么一定要人家担心?”韦小宝伸手接过,心中甜甜地、酸酸地,说不出话来。徐天川请二女上车,自己坐在车夫之侧,赶车向南。韦小宝站在路侧,眼见方沐二女从车中探头出来,挥手相别,那大车行出三十余丈,转了个弯,便给一排红柳树挡住,再也不见了。

  韦小宝上了剩下的一辆大车,命车夫折而向西,不回北京城去。那车夫有些迟疑,韦小宝取出十两银子,说道:“十两银子雇你三天,这总够了吧?”那车夫大喜,道:“十两银子雇一个月也够了。小的好好服侍公子爷,公子爷要行便行,要停便停。”

  当晚在京城西南廿余里处一处小镇的一家小客店中歇宿。他在灯下打开方怡给他的包袱,取出那件黑色内衣,触手似乎犹有余温,当下脱下外袍,将内衣穿上,这才上炕就寝。

  次晨醒转时只觉头痛欲裂,双眼沉重,半天睁不开来,四肢又是酸软无比,难以动弹,便如在梦魇中一般。他想张口呼叫,却叫不出声来,一张眼望去,却见地下躺着三个人,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呆了半晌,定了定神,慢慢挣扎着坐起,只见炕前又坐着一个人。笑吟吟的瞧着他。韦小宝“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人笑道:“这会儿才醒吗?”原来这人正是陶宫娥。

  韦小宝这才宽心,道:“陶姊姊,陶姑姑,那……那是怎么一会事?”陶宫娥微笑道:“你瞧瞧这三个是什么人。”韦小宝爬下炕来,脚上一软,双膝跪了下去,当即坐倒在地,伸手支撑,这才站起,见地下三人早已死了,却都不识,道:“陶姑姑,是你救了我性命?”

  陶宫娥笑道:“你到底叫我姊妹,还是姑姑?可别没上没下的乱叫。”韦小宝笑道:“你是姑姑,陶姑姑!”

  陶宫娥微笑道:“你一个人行路,以后饮食可得小心些,若是跟那八只手的老猿儿在一起,决不能上了这个当。”韦小宝道:“我昨晚给人下了蒙汗药?”陶宫娥笑道:“差不多吧。”韦小宝想了想,道:“多半这茶有些古怪,喝上去有点酸,又有些甜甜的。”提起茶壶,还没有揭开壶盖来,就知不对,记得昨晚临晚之时,茶壶中还有大半壶茶,此刻入手甚轻,壶中早已空了,侧壶一倒,果然并无茶水流出,道:“这是黑店?”陶宫娥道:“这客店本来是白的,你住进来之后,就变黑了。”韦小宝还是头痛欲裂,伸手按住额头,道:“这个我可不懂了。”

  陶宫娥道:“你住店后不久,就有人进来绑住了店主夫妇跟店小二,将这间白店改了黑店。一名贼人剥下店小二的衣服穿了,在茶壶里撤了一把药粉,送进来给你。我见你正在换衣服,想等你换好衣服之后,再出声示警,不料你拿着一件内衣,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等我过了一会再来看你,你早已倒了茶喝过了。幸亏这只是蒙汗药,不是毒药。”

  韦小宝给她说得满脸通红,昨晚自己拿着这件内衣之时,心中在想这件衣服本来穿在方怡身上,现下自己穿上,倒如是紧紧抱着方怡一般,当时情思荡漾,只怕脸上神色十分不堪。陶宫娥年纪虽老,毕竟是个没有丈夫的宫女,隔窗见到我脱光了衣衫换内衣,自然不会多看。

  陶宫娥道:“昨日我跟你分手,回到宫里,只见内外平静无事,并没为太后发丧。我自是十分奇怪,匆匆改装之后,到慈宁宫外去察看,却见一切如常,原来太后并没有死。这一回可不对了。我本想太后一死,咱二人仍可在宫中混下去,昨晚这一刀既然没刺死她,那就非得立即出宫不可,还得赶来通知你,免得你撞进宫来,自己送死。”韦小宝假作惊异,道:“啊,原来老婊子没死,这可糟糕。”心下微感惭愧:“昨日匆忙之间,忘了提起,我只道你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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