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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回 依依惜别(1)


  徐天川笑道:“云南吴三桂手下有个狗官,叫做杨一峰。他将老头儿拿了去,拷打辱骂,险些儿害死了我这条老命,幸得令兄派人救了出来。韦香主答应我说,他定当叫人打断这狗官的双腿。我想吴三桂的狗儿子这次来京,手下带的能人极多。杨一峰这厮上次吃过我苦头,学了乖,再也不敢独自出来。咱们要报仇,可不这么容易。那知道昨天我在西城种德堂药材铺,见到一个做跌打医生的朋友,说起平西王狗窝里派人抬了一个狗官,到处找跌打医生。事情可真也奇怪,跌打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一共找了二三十人,却又不让医治,只是跟他们说,这狗官名叫杨一峰,胡涂混蛋,平西王的狗世子亲自用棍子打断了他的狗腿,要他痛七日七夜,不许医治。”

  方怡和沐剑屏都是十分奇怪,问韦小宝:“那是什么道理?”韦小宝笑道:“这狗官得罪了徐大哥,自然要叫他多吃些苦头。”沐剑屏道:“平西王狗窝里的人干么又将他抬来抬去,好让众人得知?”韦小宝笑道:“吴应熊这小子是要人传给我听,我叫他打断这狗官的腿,他已办妥了。”沐剑屏更是奇道:“他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韦小宝笑道:“我胡说八道,骗了他一番,他就信啦。”

  徐天川道:“我原要赶去将他毙了,但想这狗官给人抬着游街示众,断了两条腿又不许医治,若去杀了他,反倒是便宜了这厮。昨天下午我亲眼见到了他,一条狗命十成中倒已去了九成,裤管卷了起来,露出两条断腿,又紫又肿,我瞧他也没几天命了。两位姑娘,你说老头儿心中可有多痛快?”

  这时马彦超已雇了二辆大车,在门外等候。他也是天地会中的得力人物,但会中规矩,大家干的是杀头犯禁之事,若非必要,越少露相越好,是以也没给方沐二人引见。

  韦小宝沉思:“我包袱之中一共已有六部《四十二章经》,这些书有什么用,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但这许多人拼了性命偷盗抢夺,其中一定大有缘故,带在身上赶路,可别失落了。”沉思半晌,已生一计,向马彦超悄悄的道:“马大哥,我在宫里有一个要好兄弟,给鞑子侍卫们杀了,我带了他的骨灰出来,要好好给他安葬。请你既刻差人去买一口上好棺木。”

  马彦超答应了,心想韦香主的好友,为鞑子所杀,那必是反清义士,自去选了一口上好柳州木的棺材,从后门抬入。马彦超办事既精明,又周到,知道这位韦香主手面甚阔,将他所给的五百两银子使得只剩下三十几两,除了棺木之外,其他寿衣、骨灰坛、石灰、绵纸、油布、灵牌、灵幡、纸钱等物一应俱全,又替方沐二女买了改换男装的衣衫鞋帽,途中所用的干粮点心。待得诸物抬到,韦小宝和二女都已睡了两个时辰。

  韦小宝先行换了常人装束,将那六部经书用油布一层一层的包裹完密,到灶下去捧了一大把柴灰,放在骨灰坛中,心想:“最好棺材之中放一具真的尸首,那么就是有人剖棺查验,也不会起疑。只不过一时三刻,也找不到个坏人来杀了。”当下醮些清水,抹在眼中脸上,神情悲哀,双手捧了油布包,骨灰坛放在其上,从房中来到后厅,将包裹和骨灰坛放在棺材之中,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徐天川、马彦超、以及方沐二女都已候在厅上,见他跪倒痛哭,那有疑心,只道确是他好友的骨灰,也都跪倒行礼。韦小宝见过白寒松的家人向吊祭者还礼的情形,当下抢到棺木之侧,跪下向四人磕头还礼。眼看仵作放好绵纸,石灰,寿衣等物,钉上了棺盖。漆匠便开始油漆。

  马彦超问道:“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好在棺木上漆书他的名号。”韦小宝道:“他…他…他…”抽抽噎噎的不住假哭,心下寻思,说道:“他叫海桂栋。”那是将海大富,小桂子,瑞栋三人的名字各凑一字,心想:“我杀了你们三人,现下向你们磕头行礼,焚化纸钱给你们在阴世使用,三个冤鬼总不会缠上我了吧?”

  沐剑屏见他哭得悲切,倒来劝慰一番,说道:“满清鞑子杀死我们的好朋友,总有一日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给这些好朋友报仇雪恨。”韦小宝哭道:“鞑子自然要杀,这…这几位好朋友的仇,却是报不得的。”沐剑屏睁大了一双秀目,怔怔的瞧着他,心想:“为什么报不得?”

  四人休息了一会,便和马彦超作别上道。韦小宝道:“我送你们一阵。”方沐二女脸上均现喜色。二女坐了一辆大车,韦小宝和徐天川各坐一辆。三辆大车先出东门,向东行了数里,这才折而向南。又行得七八里,来到一处镇甸,徐天川吩咐停车,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色已经不早,咱们在这里喝杯茶,这就分手吧!”

  走进路旁一间茶馆,店伴泡上茶来,三名车夫坐了另一桌。徐天川心想他们三人必有体己话要说,便负着双手出去看风景。沐剑屏道:“桂……桂……不对,你其实姓韦,是不是?又是什么香主?”韦小宝笑道:“我姓韦名叫小宝,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这时候可不能再瞒你了。”沐剑屏叹道:“唉!”韦小宝问道:“为什么叹气?”

  沐剑屏道:“你既是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怎地…怎地到皇宫中去做了太监,那不是…那不是…”方怡知道她要说:“可惜之极”,一来此言说来不雅,二来不愿惹起韦小宝的愁思,插嘴道:“英雄豪杰为了国家大事,不惜屈辱自身,那是教人十分佩服的。”她料想韦小宝必是奉了天地会之命,自残身体,入宫卧底,那确是令人敬佩。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要不要跟她们说我不是太监?”忽听得徐天川喝道:“好朋友,到这时候还不露相吗?”伸手向右首一名车夫的肩头拍了下去。

  他手掌刚要碰上那车夫的肩头,那人身子一侧,徐天川一掌已然拍空,便在此时,他左手一拳已向车夫左腰击到。那车夫反手一勾,将这一拳带到了外门。徐天川右肘跟着又向他后颈压了下去。那车夫右手反扬,向徐天川顶门虚击,徐天川这一肘若是压不到他头颈,那也罢了,手肘如和他头颈相触,那有如将自己头顶送到他手掌之下,一怔之间,立即双足使劲,向后跃开。他连使三招,掌拍、拳击、肘压,均是十分凌厉的功夫,可是那车夫坐在地下,既不站起,亦不转身,连所坐的地位也未移动,已将他三招若无其事的一一化开,可说胜败已分,强弱立判。

  徐天川又惊又怒,心想自己拍胸口担保,要将方沐二女平安送到石家庄,出北京不过十几里,便已遇到生平罕逢的强敌,这人定是大内高手,奉命前来拿人,当下左手连挥,示意韦小宝等三人快逃,自己舍身与敌人纠缠,让他们三人有脱身之机。可是他们三人那肯不顾义气?方怡身上有伤,难以动手,韦小宝和沐剑屏都拔出兵刃,便要上前夹击。

  那车夫转过身来,仍是坐在地下,笑道:“八手猿猴好眼力!”声音颇为尖锐。四人见他面目黄肿,衣衫污秽,形貌丑陋,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多少年纪。徐天川听他叫出自己外号,心下更惊,抱拳道:“尊驾是谁?为何假扮车夫,戏弄在下?”那车夫慢慢站起,笑道:“戏弄是不敢,在下与韦香主是好朋友,得知他出京,特地前来相送。”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我…我可不认得你啊。”那车夫笑道:“我二人昨晚还联手抗强敌,你怎地便忘了?”

  韦小宝恍然大悟,道:“啊,你…你是陶…陶…”将匕首插入靴桶之中,奔过去拉住她手,才知道这车夫是陶宫娥所乔装改扮。陶宫娥脸上涂满了牛油水粉,旁人已难知她喜怒,但是她眼光中露出喜悦之色,说道:“我怕鞑子派人阻截,因此乔装护送一程,不料徐老爷子好眼力,可瞒不过他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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