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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中伏遇险(1)


  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乃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虽然对准他们的强弓硬弩,非寻常弓箭之可比,而伏在窗后的箭手料想也非庸手,但这等局面,毕竟奈何不了三人。只是身处二阁之间的天桥之上,下临万丈深渊,既不能纵跃而下,而天桥身仅数尺之窄,亦无回旋余地,加之三人身上均未携带兵刃,猝遇变故,心下倒也不免吃了一惊。

  令狐冲身为主人,斜身一闪,已挡在二人身前,喝道:“大胆鼠辈,怎地不敢现身?”只听一人喝道:“射!”三人舞袖挥挡,却见窗中射出十七八道黑色水箭。这些水箭竟是从前头上射将出来,原来长箭并非射人用的羽箭,而是内有机括,用以射水,水箭斜射向天,颜色乌黑,在夕阳反照之下,显得诡异之极。

  令狐冲等三人跟着便闻到一阵奇臭。这臭气既似腐烂的尸体,又似大批死鱼死虾,三人虽然内功均高,但奇臭入鼻,忍不住便要作呕。十余道水箭射入天空后,化作雨点,纷纷洒将下来,有些落在栏干之上,片刻之间,木栏干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端的是厉害无比。

  方证和冲虚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猛烈的毒水,若是羽箭暗器,他三人即是手中没有兵刃,也能以袍袖运气挡开,但这等遇物即烂的毒水,实是无可奈何,身上只须沾上一点一滴,只怕便腐烂至骨。二人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脸上变色,眼中微露惧意,要令这二大掌门眼中显露惧意,那可真是难得之极了。一阵毒水射过,窗后那人朗声说道:“这阵毒水是射向天空的,若是射向三位身上,那便如何?”只见十七八枝长箭的箭头慢慢斜下,又平平的指向三人。这天桥不过二十余丈,左端与灵龟阁相连,右端与神蛇阁相连,双阁之中均伏有毒水机弩,若是两边机弩齐发,三人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是难以逃生了。

  令狐冲听得这人的说话声音,微一凝思,便已记起,说道:“东方教主派人前来送礼,送的好礼!”原来伏在灵龟阁中说话之人,正是东方不败派来送礼道贺的那个贾布。他听得令狐冲辨明了自己口音,哈哈一笑,说道:“令狐公子好聪明,认出了在下口音。聪明人不吃眼前亏,既是在下暗使卑鄙诡计,占到了上风,令狐公子便暂且认输如何?”

  这“黄面尊老”贾布把话说在头里,自称是“卑鄙诡计”,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责他了。令狐冲气运丹田,朗声长笑,山谷为之鸣响,说道:“我和少林、武当两位前辈在此闲谈,只道今日上山来的都是好朋友,没作防范的安排,可着了贾兄的道儿。此刻便不认输,也不可得了。”贾布道:“如此甚好。东方教主素来尊敬武林中的前辈,看重后起之秀的少年英侠。何况任大小姐自幼跟东方教主一起长大,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我们也不敢对令狐公子无礼。”令狐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方证和冲虚当令狐冲和贾布对答之际,察看周遭情势,要寻觅空隙,冒险一击,只是前后水枪密密相对,僧道二人同时出手,当能扫除得十余枝水枪,但若要一股尽歼,却是万万不能,只须有一枝水枪留下发射毒水,三人便均难保性命。僧道二人对望了一眼,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说:“不能轻举妄动。”只听贾布又道:“既然令狐公子愿意认输,那是再好不过。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时,东方教主吩咐下来,要请公子和少林寺方丈,武当掌门道长,同赴黑木崖敝教总坛盘桓数日。此刻三位同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咱们便即起行如何?”

  令狐冲又是哈了一声,心想天下那有这样的便宜事,己方三人只要一离开天桥,制住贾布、上官云和他一干手下,只是反掌之事。果然贾布跟着便道:“只不过三位武功太高,若是行到中途,忽然改变主意,不愿去黑木崖了。我们可无法交差,吃罪不起,因此斗胆向三位借三只右手。”令狐冲道:“借三只右手?”贾布道:“正是,请三位各自砍下右手,那我们就放心得多了。”

  令狐冲又是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东方不败是怕了我们三人的武功剑术,因此布下了这个圈套,只要我们砍下了自己右手,使不了剑,他便高枕无忧了。”贾布道:“高枕无忧倒不见得。任我行少了公子这样一位强援,那便势孤力弱得多。”令狐冲道:“阁下说话倒坦率得很。”贾布道:“在下是真小人。”他提高嗓子,说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两位是宁可舍却一臂呢,还是甘愿把性命拚在这里?”冲虚道:“好,东方不败要借手臂,我们把手臂借给他便是。只是我们身上不带兵刃,要割手臂,却有些为难。”

  他这个“难”字刚脱口,窗口中寒光一闪,一个钢圈掷了出来。这钢圈直径近尺,边缘锋利,圈中有一横条作为把手,乃是外门的短打兵刃,若是一对,便是“乾坤圈”之类了。令狐冲站在最前,伸手一抄,接了过来,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这贾布真是极工心计,这钢圈外缘锋利如刀,一转之下,便可将手臂割断,但舞动起来,不论舞得如何迅捷,总因兵刃太短,无法挡开飞射过来的水箭。

  贾布厉声喝道:“既是答应,快快下手!别要拖延时刻,妄图救兵到来。我叫一、二、三!若不断臂,毒水齐发。一!”令狐冲低声道:“我向前急冲,两位跟在我身后!”冲虚道:“不可!”贾布叫道:“二!”令狐冲左手将钢圈一举,心想:“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是我恒山客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二位受伤害。他‘三’字一叫出口,我掷出钢圈,舞动袍袖冲上,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他二位便有机会乘隙脱身。”只听得贾布叫道:“大家预备,我要叫‘三’了!”

  便在贾布这“三”字一出口之际,只听得灵龟阁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且慢!”跟着似有一团绿云冉冉从阁顶飘落,挡在令狐冲身前,正是盈盈。令狐冲急叫:“盈盈,退后!”盈盈反过左手,在身后摇了摇,叫道:“贾叔叔,黄面尊者在江湖上好响的万儿,怎地干起这等没出息的勾当来啦!”贾布道:“这个……大小姐,你……退开,别淌混水。”

  盈盈道:“你在这里干甚么来着?东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来送礼给我,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禅的贿赂,竟来对恒山掌门无礼?”贾布道:“谁说我受了左冷禅的贿赂?我奉有东方教主密令,捉拿令狐冲送交总坛。”盈盈道:“你胡说八道。教主的黑木令在此。教主有令:贾布密谋不轨,一体教众见之即行擒拿格杀,重重有赏!”说着右手高高举起,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牌。贾布大怒,喝道:“放箭!”盈盈道:“东方教主叫你杀我吗?”贾布道:“你违抗教主令旨……”盈盈叫道:“上官叔叔,你将叛徒贾布拿下,你便升作光明左使。”

  贾布位居上官云之上,上官云自负武功较他为高,本来有些心病,一听盈盈的呼唤,不禁登感迟疑。他自然知道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东方教主向来对她十分尊重,虽然听说任教主重入江湖,谋复教主之位,料想东方教主和任大小姐之间定将不少纠葛,但要他此刻指挥部属向盈盈发射毒水,却是万万不能。贾布又叫:“放箭!”他那些部属一直视盈盈有若天神,又见她手中持有黑木令,却如何敢对她无礼?

  正僵持间,灵龟阁下忽然有人叫道:“火起,火起!”红光一闪,黑烟冲上,正是楼阁底下着了火。盈盈叫道:“贾布,你好狠心,为何放火烧死你的老部下?”贾布怒道:“胡说八……”盈盈叫道:“快下去救火!”向前冲去,令狐冲、方证、冲虚三人乘势奔前。这三个人是何等的身手,盈盈现身之后造成了这一空隙,三人立即一冲而前,破窗而入。

  三人一冲入阁内,毒水机弩即已无所施其技。令狐冲抢到真武大帝座前,提起一只烛台,右臂一振之下,蜡烛飞出。他知道毒水实在太过厉害,只须身上溅到一点,那便后患无穷,眼见方证、冲虚二人掌劈足踢,下手毫不容情,霎时之间已料理了七八人,他提起烛台,当作剑使,手臂一抬,便刺入了一人咽喉,顷刻间杀了六人。

  贾布与上官云这次来到恒山,共携带四十口箱子,每口箱子二人扛抬,一共有八十名汉子。这八十人其实均是朝阳神教中的得力教众,虽非第一流高手,武功却均颇为了得。四十人分布于悬空寺四周,其余四十人便取了装在箱中的机弩,分自神蛇阁、灵龟阁中出袭。令狐冲等三人片刻间将贾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殆尽,毒水机弩散了一地。贾布手持一对判官笔,正和盈盈手中一长一短的双剑斗得正紧。

  令狐冲和盈盈交往,初时是闻其声而不见其人,随后是见其威慑群豪而不知其所由,感其深情而不知其所踪。当日她手杀少林弟子,力斗方生大师,令狐冲也只是见其影而不见其形,直至此刻,才是初次正面见到她和人相斗。只见她身形轻灵,倏来倏往,剑招攻人,部位奇特,长短剑或虚或实,极尽飘忽,虽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眼前,令狐冲心中,仍是觉得飘飘缈缈,如烟如雾。

  那“黄面尊者”贾布所用的一对判官笔尺寸虽无异状,但份量显然极重,挥舞之际,发出有似钢鞭铁戟一般的声息。盈盈的双剑始终不和他一对判官笔相碰。贾布的笔招每一招都指向盈盈身上各处大穴,但总是差之毫厘。

  方证大师喝道:“孽障,还不撤下兵刃就擒?”贾布斗得兴发,双笔归一,疾向盈盈喉头戳了过去。令狐冲吃了一惊,生怕盈盈避不开这一招,手中烛台刺出。嗤嗤两声响,刺在贾布双手腕脉之上。贾布把捏不定,判官笔脱手,此人甚是悍勇,双掌一起,向令狐冲胸口扑将过来。

  方证大师斜刺里穿上,一举臂间,两只手掌将他双掌拿住了。贾布使力挣扎,却是不知如何,竟然无法脱出方证大师的手掌,他飞起一腿,向方证下阴踢去,这一招甚是毒辣,方证叹一口气,双手轻轻向外一送,贾布站立不住,身子向外直飞出去,穿门而出。只听得叫声惨厉,久久不绝,越叫越远,跌入翠屏山外深谷之中。

  令狐冲向盈盈一笑,道:“亏得你来相救!”盈盈微笑道:“总算及时赶到!”纵声叫道:“扑熄了火!”阁下有人应道:“是!”原来楼阁下起火,乃是以硫磺硝石之属烧着茅草,用以扰乱贾布心神,并非真的起火。盈盈走到窗口,向对面神蛇阁叫道:“上官叔叔,贾布抗命,自取其咎,你率领部属下阁来吧,我不跟你为难。”

  上官云道:“大小姐,你可得言而有信。”盈盈道:“我向本教历代神魔发誓,只要上官云听我号令,我绝不加害于他,若违此誓,教三尸虫食我脑髓而死。”这是朝阳神教中最重的毒誓,上官云一听,便即放心,率领了二十名部属,走下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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