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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临终重托(1)


  秦绢年纪虽幼,却也知周遭情势甚是凶险,众位师姊都已落入了敌人之手,这位将军瞎说一通,全当不得真,只是恒山派数十人出来,只剩下了自己三个年轻弟子,除了听从这将军的吩咐之外,实在并无良策,当下和仪琳、郑萼二人跟随着他走到门外。

  令狐冲自言自语:“难道我昨晚这个梦发得不准,眼花看错了人?今晚非得再好好做过一个梦不可。”心下却想:“这些恒山女弟子就算给人掳了去,怎么定静师太可又突然失了踪迹?只怕她落了单,遭了敌人暗算,该当立即奔去追寻才是。但仪琳她们三个年轻女子,若是留在廿八铺,却又大大不妥,只得带了她们,一同去找到她们师伯。”说道:“咱们左右无多,这就去找找你们的师伯,看她在那里玩儿,你们说好不好?”

  郑萼忙道:“好啊,将军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若不是你带领咱们去找,只怕难以找到。”令狐冲笑道:“武艺高强,见识过人,这八个字,倒说得不错。本将军将来挂帅平番,升官发财,定要送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们三个小妞儿买新衣服穿。”

  他信口开河,快要走到了二十八铺尽头,一跃上屋,四下望去。其时朝暾初上,白雾弥漫,树梢上烟雾霭霭,极目远瞪,两边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突然之间,见到南边大路之中有一样青色的物事,相距甚远,看不清楚。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路上,路中心放了这样一件物事,显得颇为触目。他纵身下屋,发足奔去,将那物拾起一看,却是一只青布女履,似乎便和仪琳所穿的一模一样。

  他站着等了一会,仪琳等三人跟着赶到。他将那女履交给仪琳,道:“是你的鞋子么?怎么落在这里?”仪琳接过女履,明知自己脚上穿着鞋子,还是不自禁的向自己脚下瞧了一眼,见两只脚上好端端都穿着鞋子。郑萼道:“这…这是我们师姊妹穿的,怎么会落在这里?”

  秦绢道:“定是那一位师姊给敌人掳去,在这里挣扎,鞋子落了下来。”郑萼道:“也说不定她故意留下一只鞋子,好教我们知道。”令狐冲道:“不错,你见识过人,武艺高强,咱们该向南追,还是向北?”郑萼道:“自然是向南了。”

  令狐冲发足向南疾奔,顷刻间便在数十丈外,初时郑萼她们三人还和他相距不远,但不多时他背影便成了一个黑点。令狐冲沿途察看,不时转头望着她们三人,唯恐相距过远,救援不及,这三人又给敌人掳了去,奔出里许,便住足等候。

  待得仪琳等三人追了上去,再又向前奔去,如此数次,已然奔出了十余里,眼见前面道路崎岖,两旁树木甚多,若是敌人在转弯处设伏,将仪琳等掳了去,那可救援不及,又见秦绢久奔之下,已然双颊通红,知她年幼,不耐长途奔驰,当下放慢了脚步,大声道:“他奶奶的,本将军足登皮靴,这么快跑,皮靴磨穿了底,可还真有些舍不得,咱们慢慢走吧。”

  四人又走七八里路,奏绢突然叫道:“咦!”奔到一丛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顶青布帽子,正是恒山派众女尼所戴的。郑萼道:“将军,我们那些师姊,确是给敌人掳了,从这路上去的。”三个姑娘一见走对了路。当下加快了脚步,令狐冲反而落在后面。

  中午时分,四人在一家小饭铺打尖。饭铺主人见一个将军带了一名小尼姑,两个年轻姑娘同行,心下甚是诧异,不免向他们细细打量。令狐冲拍桌骂道:“你奶奶的,有甚么好看?和尚尼姑没见过?”那汉子道:“是,是!小人不敢。”

  郑萼心中一动,指着仪琳,笑道:“这位大叔,你可见到有几个像这位小师太那样的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吗?”那汉子道:“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有一位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

  令狐冲道:“啰里啰唆,一位老师太,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道:“是,是。”郑萼笑道:“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道:“那老师太匆匆忙忙的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秦绢拍手道:“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令狐冲道:“不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秦绢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

  突然之间,令狐冲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此刻已在福建境内,与师父师娘相距不远,心想:“我这么一副德性,师父师娘定然认我不出,我就这么去见他们一见,也免他们见到了我生气。”

  可是直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定静师太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齐眉,天又黑得极快,路也不大看得出了。令狐冲心想:“若能找到一二家农家,便可去借宿一宵,这种荒野之所,客店是休想的了。”眼见前面有棵大树,当即奔将前去,一跃上树,游目四顾,全未见到半点人烟。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有兵刃相交之声。

  他急忙跃下树来,说道:“快跟我来,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闹瞧了。”秦绢道:“啊哟,莫不是我师父?”令狐冲循着声音从长草丛中疾奔过去。只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数枝火把一齐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一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定静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女弟子。

  令狐冲见所有人众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的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没发见他。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七个打一个,有什么味儿?”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倏地回过头来,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是围着定静师太,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过去。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件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已受重伤,自己若是迟来得半步,只怕她已给敌人乱刀分尸。这时人丛中已有人呼喝:“甚么人?”两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令狐冲身前。

  令狐冲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们小毛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道:“原来是个浑人。”一刀向令狐冲腿上砍来。

  令狐冲叫道:“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已然冲入了战团,提起刀鞘,拍拍拍连响了七响,击在七人的手腕之上,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定静师太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原来那人突被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定静师太这迅如雷电的这一剑。

  定静师太这一剑使了全力,竟将这人钉在地下。她身子晃了几晃,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秦绢叫道:“师父,师父!”奔过去扑在她的身上。

  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令狐冲笑道:“很好,很好,退开便退开,那有什么希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一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他的胸口,那人啊哟的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令狐冲和他相距本有两丈之遥,但不知如何,手臂只一伸便戳中了他胸口,内力到处,将他震得飞出丈许。

  令狐冲料到自己这一戳定可将他点倒,叫他无法以恒山女弟子的性命相胁,却没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强劲,刀鞘头一碰到他身子,便将他震了出去,自己却也呆了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拍拍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还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官府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

  蒙面人的首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拱手道:“冲着任教主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手一挥,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吧。”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点倒的三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中。

  仪琳和郑萼分别解开众师姊的绑缚,这时秦绢已将本门的治伤灵药服侍着师父服下。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围在定静师太四周。众人见她伤重,谁都默不作声。

  定静师太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眼来,向令狐冲道:“你……你果然便是当年……当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么?”令狐冲摇头道:“不是。”

  定静师太闭上了眼睛,但见她出气多,入气小,显然已是难以支持。她连喘几口气,突然厉声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我恒山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然接不上来。令狐冲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跟她胡说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任我行么?”定静师太勉强睁双目,瞧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胡子蓬松,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道:“那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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