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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铁令誓言(3)


  谢烟客暗暗好笑,心想威德先生白自在真要杀吴道一,那里用得着什么兵器?当下也不再去理那些官差,一手携着小丐,一手拿着石清夫妇的黑白双剑,扬长而去,心下甚是得意。

  原来他带去那小丐后,总是疑心石清夫妇和雪山派弟子暗中有什么对己不利的图谋,奔出数里,将小丐点倒后丢在草丛之中,又悄悄回来偷听,他武功比之石清等人高出甚多,伏在树后,竟连石清、闵柔这等大行家也没察觉,耿万钟他们是更加不用说了。他见石清将双剑交给了耿万钟,便决意去夺将过来,恰好在道上遇到前来侯监集查案的知县,当即掀出知县,威逼官差、轿夫,抬了他和小丐去夺到双剑。耿万钟等没见到他的面目,自然认定是石清夫妇使的手脚了。

  谢烟客携着小丐,只是向僻静处行去,来到一条小河边上,眼见四下无人,放下小丐的手,拔出闵柔的白剑,在小丐颈中一比,厉声问道:“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若有半句虚言,立即把你杀了。”说着白剑一挥,擦的一声轻响,将身旁一株小树砍为两段。半截树干连枝带叶掉在河中,顺水飘去。

  那小丐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什么……指使……我……”

  谢烟客取出玄铁令,道:“是谁交给你的?”

  那小丐道:“我……我……吃烧饼……吃出来的。”

  谢烟客大怒,左掌反手便向他脸颊击了过去,手背将要碰到他的面皮,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发过的毒誓,决不可以一指之力,加害于将玄铁令交在自己手中之人,当即硬生生将手掌停住,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吃烧饼?我问你,这块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那小丐道:“我在地下捡个烧饼吃,咬了一口,险……险……险些儿咬崩了我的牙齿……”

  谢烟客心思极是灵机,立即想起:“莫非吴道一那厮将此令藏在烧饼之中?”但转念又想:“天下有那等碰巧之事?那厮得了此令,真比自己性命还宝贵,怎肯放在烧饼里?”

  他却不知当时情景紧迫之极,金刀寨人马突如其来,将侯监集四面八方的困住了,吴道一更无余暇来觅一个妥藏之所。

  他将玄铁令嵌入烧饼,丢在墙边的草丛之中,其实比放在什么地方都更稳妥,金刀寨的寨众将烧饼铺整个拆了,也不会去墙边捡一个脏烧饼撕开来瞧瞧。

  谢烟客双目炯炯有神的凝视小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丐道:“我……我叫狗杂种。”

  谢烟客大奇,问道:“什么?你叫狗杂种?哈哈,天下那有这样的名字?”

  那小丐道:“是啊,我妈妈叫我狗杂种。”

  谢烟客生性阴沉毒辣,一年也难得笑上几次,听小丐那么说,忍不住捧腹大笑,心道:“世上替孩子取个贱名,盼他快高长大,以免鬼妒,那也平常,什么阿狗、阿牛、猪矢、臭猫,都不希奇,却那里有将孩子叫为狗杂种的?是他妈妈所叫,那更加奇了。”

  那小丐见他大笑,也便跟着他嘻嘻而笑。

  谢烟客忍笑又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那小丐摇头道:“我爸爸?我……我没爸爸。”

  谢烟客道:“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小丐道:“就是我,我妈妈,还有阿黄。”

  谢烟客道:“阿黄是什么人?”

  那小丐道:“阿黄是一条狗。我妈妈不见了,我出来寻她,阿黄跟在我后面,后来它去了找东西吃,也不见了,我找来找去找它不到。”

  谢烟客心道:“原来是个傻小子,看来他得到这枚玄铁令,当真全是碰巧。我叫他来求我一件小事,应了昔年此誓,那就完了。”

  问道:“你想求我……”下面“什么事”三字还没出口,突然缩住,心想:“这傻小子倘若要我替他去找妈妈,甚至要我找那只阿黄,却到那里找去?他妈妈定是跟人家跑了,那只阿黄多半给人家杀来吃了,这种难题可千万不能惹上身来。要我去杀十个八个武林高手,可比找他那只阿黄容易得多。”

  他微一沉吟,心下已有计较,说道:“很好,我对你说,不论有谁叫你向我说什么话,你都不可说,倘若你一说出口,我立即便要砍你的头来。知不知道?”

  须知那小丐将玄铁令交在谢烟客手中之事,不多久便会传遍武林,只怕有人骗得小丐来向自己求恳什么事,限于当年誓言,可不能拒却。

  那小丐点点头道:“是了。”

  谢烟客不放心,又问:“你记不记得?是什么了?”

  那小丐道:“你说,旁人叫我来向你说什么话,我都不可开口,我说一句话,你就杀我头。”

  谢烟客道:“不错,傻小子倒也没傻到家,假使真是个白痴,却也难弄。你跟我来。”

  当下又从僻静处走到大路上来,不久来到路旁一间小面店中。谢烟客买了两个馒头,张口便吃,斜眼看那小丐,只盼他出声求食。

  谢烟客将一个馒头在口中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美,手中另外拿着一个馒头,在那小丐面前晃来晃去,心想:“这小叫化向人乞食惯了的,见我吃馒头,焉有不馋涎欲滴之理?只须他出口向我乞讨,而我把馒头给了他,玄铁令的诺言就算是遵守了,从此我逍遥自在,再不必为此事挂怀。”虽觉以玄铁令如此大事,而只以一个馒头来了结,未免儿戏,但想应付这种小丐,原也只是一枚烧饼、一个馒头之事。

  那小丐眼望馒头,不住的口咽唾沫,但始终不出口乞讨,谢烟客等得颇不耐烦,一个馒头已吃完了,第二个馒头又送到口边,再向蒸笼中去拿了一个。

  那小丐忽然向店主人道:“我也吃两个馒头。”伸手向蒸笼去拿。

  店主人眼望谢烟客,瞧他是否认数,谢烟客心下一喜,点了点头,心想:“待会那店家向你要钱,瞧你求不求我?”

  只见那小丐吃了一个,又是一个,一共吃了四个,才道:“饱了,不吃了。”

  谢烟客吃了两个,便不再吃,问店主人道:“多少钱?”

  那店家道:“两文钱一个,六个馒头,一共十二文。”

  谢烟客道:“不,各人吃的各人给钱。我吃两个,给四文钱便是。”伸手入怀,去摸铜钱。

  这一摸却摸了个空,原来日间在汴梁城里喝酒,将银子和铜钱都使光了,身上虽带得不少金叶子,却忘了在汴梁兑换碎银,这种荒村野店,却那里兑换得出?正感为难,那小丐忽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家,道:“一共十二文,都是我给。”

  谢烟客一怔,道:“什么?要你请客?”

  那小丐笑道:“你没钱,我有钱,请你吃几个馒头,打什么紧?”那店家也大感惊奇,找了几块碎银子,几串铜钱。那小丐揣在怀里,瞧着谢烟客,等他吩咐。

  谢烟客不禁苦笑,心想:“谢某狷介成性,向来一饮一饭,都不肯平白受人之惠,想不到今日反教这小叫化请我吃馒头。”问道:“你怎知我没钱?”

  那小丐笑道:“我在市上,每见人伸手入袋取钱,半天摸不出来,脸上却神气古怪,那便是没钱了。存心吃白食之人,个个这样。”

  谢烟客又是苦笑了一下,心道:“你竟将我当作是吃白食之人。”问道:“你这银子是那里偷来的?”

  那小丐道:“怎么偷来的?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观音娘娘太太给我的。”

  谢烟客道:“穿白衣服的观音娘娘太太?”随即明白,那是闵柔,心想:“这种女人婆婆妈妈,却坏了我的事。”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数十丈,谢烟客提起闵柔的那口白剑,道:“这剑锋利得很,刚才我轻轻一剑,便将树砍断了,你喜不喜欢?你向我讨,我便给了你。”他实在不愿和这肮脏的小丐多缠,只盼他快快出口求恳一件事,了此心愿。

  不料那小丐摇头道:“不要!这剑是那个观音娘娘太太的,她是好人,我不能要她的东西。”

  谢烟客抽出黑剑,随手一挥,将道旁一株大树拦腰斩断,道:“好吧,那么我将这口黑剑给你。”

  那小丐仍是摇头,道:“这是黑衣相公的。黑衣相公和观音,我也不能要他的东西。”

  那小丐道:“原来你不喜欢讲义气,你……你是不讲义气的。”

  谢烟客大怒,脸上青气一闪,一掌便要向那小丐天灵盖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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