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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铁令誓言(2)


  石清双掌轻轻一翻,将双剑放入耿万钟掌中,笑道:“咱们自己兄弟,还能伤了和气不成?”

  刹那之间,耿万钟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功力和石清相比实在差得极远,适才自己的内劲撞到对方内劲之上,一碰即回,哪里是他对手?他不令自己受伤出丑,即是大大的手下容情了。耿万钟呆呆捧着双剑,满脸羞惭,不知说什么好。

  石清回头道:“娘子,咱们还是去汴梁城。”

  闵柔眼圈一红,道:“相公,这两个孩儿……”

  石清摇了摇头,道:“宁可像坚儿这样,一刀给人家杀了,倒也爽快。”

  闵柔泪水涔涔而下,泣道:“相公,你……你……”石清牵了她的手,扶她到白马之旁,再扶她上马。雪山派弟子见到她这等娇怯怯的模样,真难相信她便是威震江湖的“冰霜神剑”。

  花万紫见玄素双剑并骑驰去,便奔了回来,见王万仞已替柯万钧接上了手腕,柯万钧却在一句“老子”一句“妈妈”的破口大骂。花万紫一问情由,双眉微蹙,说道:“耿师哥,此事恐怕不妥。”

  耿万钟道:“怎么不妥?对方武功太强,咱们便合七人之力,未必留得下人家。现下扣押了他们的兵器,回凌霄城去也有个交代。”

  一面说,一面拔剑出鞘,但见白剑如冰、黑剑似墨,寒气逼人,肌肤隐隐生疼,果然是两口生平罕见的宝刃,道:“剑可不是假的!”

  花万紫道:“剑自然是真的。咱们留不下人,可不知有没能耐留得下这两口宝剑?”

  耿万钟心头一凛,问道:“花师妹见到了什么?”

  花万紫道:“记得去年有一日,小妹和白师嫂闲谈,说到天下的宝刀宝剑,石中玉那小贼在旁多嘴,夸称他父母的黑白双剑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利器;说他父母舍得将他送到大雪山来学艺,数年不见,却不舍得有一日离开这对兵器。此刻石庄主将兵刃交在咱们手中,倘若过得几天又使什么鬼门道,将宝剑盗了回去,日后却到凌霄城来向咱们要剑,那可不易对付。”

  柯万钧道:“咱们七个人眼睁睁的瞧着宝剑,总不成宝剑真会通灵,插翅儿飞了去。”

  耿万钟沉吟半晌,道:“花师妹之言,亦非过虑。石清这人实非泛泛之辈,咱们加意提防便是,莫要又在他手里摔了一个筋斗。”

  王万仞道:“小心谨慎,总是错不了。打从今儿起,咱们六个男人每晚轮班看守这对鬼剑。耿师哥,这姓石的这会儿正在汴梁,咱们去不去?”

  耿万钟心想若说不去汴梁,未免太过怯敌,路经中州名都,居然过门不入,同门师兄弟日后说起来,大是脸上无光,但明知石清夫妇是在汴梁,自己再携剑入城,当真十分冒险,一时沉吟未决,忽听得一阵叱喝之声,大路上来了一队官差,四名轿夫抬着一座绿泥大轿,却是官府到了。

  耿万钟见一具死尸躺在脚边,和官府打上了交道可麻烦之极,向众人使个眼色,道:“走吧!”七个人正要快步走开,一名官差忽然大声嚷了起来:“别走了杀人强盗,杀人强盗要逃走哪!”

  耿万钟不加理睬,挥手催各人快走,忽听得那官差叫道:“杀人凶手名叫白自在,是雪山的老不死掌门人。无威无德白自在,你谋财害命,好不要脸!”

  雪山派一听,无不又惊又怒,要知威德先生白自在,正是他们的师傅,小小一名官差居然口出无礼狂言。王万仞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叫道:“狗官无礼,割去了他的舌头再说。”

  耿万钟道:“王师弟且慢,官府中人怎能知道师父的外号和名讳?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当即纵身上前,抱拳一拱,道:“是那一位官长驾临?”

  猛听得嗤的一声响,轿中飞出一粒暗器,正好打在他腿旁的“伏震穴”上。这粒暗器甚是细小,力道却强劲之极。

  耿万钟腿一软,当即摔倒,但他究竟是雪山派门下高弟,不能一招之间便给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提起手中长剑,飕的一声,便向轿中掷了过去。

  他人虽摔倒,这一招“鹤飞九天”仍是使得既狠且准,长剑破轿帷而入,显然已刺中了轿内放射暗器之人。

  他心中一喜,却见那四名轿夫仍是抬了轿子飞奔,忽见一条马鞭从轿中吐将出来,在王万仞腿上一卷,一拉一挥,王万仞的身子便飞了出去,他手中捧着的墨剑却给马鞭夺了过去。

  花万紫叫道:“是石庄主么?”白剑出鞘,刷的一剑往马鞭上撩去,嗤的一声轻响,轿中又飞出一粒暗器,打在她手腕之上。她摔下白剑,旁边一名同门师兄伸足往白剑上踏去,突然间轿中飞出一物,已罩住了他的脑袋。

  那人大惊,登时眼前漆黑一团,急忙向后一跃,再抓住头上之物用力向地下一抛,却是一顶官帽,只见轿中伸出的鞭子卷起白剑,正缩入轿中。柯万钧等众人大呼追去,轿中暗器嗤嗤嗤的不绝射出,有的打中了脸面,有的打中腰间,竟是谁也没能避过。

  这些暗器都没有伤中要害,但是打在身上实是疼痛异常,各人看那暗器时,却都惊得呆了,原来只是一粒粒黄铜扣子,显是刚从衣服摘下来的。雪山派群弟子知道轿中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真要赶上去动武,还不是闹个灰头土脸?

  柯万钧气得哇哇大叫:“这姓石的一家小的荒唐无耻,大的也是荒唐无耻,说将兵刃留下来,一转眼又夺了回去。”

  王万仞指着背影,“直娘贼,狗杂种”的乱骂。

  耿万钟道:“此事宣扬出来,于咱们的声名也没什么好处,大家把口收着些儿,回山去禀明师父再说。”

  那乘轿子行了数里,转入小路,抬轿之人脚步稍慢,轿中马鞭便挥将出来,刷刷几下,打得前面的轿夫背上一条条血淋淋的都是鞭痕。在前的轿夫不敢慢步,在后的轿夫也只好跟着飞奔,又奔了四五里路。轿中人才道:“好啦,停下来。”

  四名轿夫如奉皇恩大赦,气喘吁吁的放下轿来,帷子掀开,出来一个老者,左手拉着那个小丐,竟是玄铁令的主人谢烟客。

  他向几名官差喝道:“回去向你们的狗官说,今日之事,不得声张。我只要听到什么声息,把你们脑袋都摘了下来,把狗官的官印拿去丢在黄河里。”

  几名官差连连哈腰,道:“是,是,咱们万万不敢多口,老爷慢走!”

  谢烟客道:“你叫我慢走?你是想叫官兵来捉拿我么?”

  那官差忙道:“不敢,不敢。”

  谢烟客道:“我叫你去跟狗官说的话,你都记得么?”

  那官差道:“小人记得,小人说,咱们大伙儿亲眼目睹,侯监集上那个卖烧饼驼子,是被一个名叫白自在的老儿所杀。凶器是一把刀,刀上有血,人证物证俱在,谅那老儿也抵赖不了。”

  人证物证云云,是那官差为了讨好谢烟客而加添上去的。那官差先前被他打得怕了,不敢有丝毫得罪,至于弄一把刀来做证据,原是他们官府中胥吏的拿手好戏。

  谢烟客一笑道:“这白老儿使剑不用刀。”

  那官差道:“是,是!凶犯手持青钢剑,一剑在驼子身上刺了进去,侯监集上,人人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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