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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回 招婿大会(3)


  段誉道:“那是甚么道理?”大汉大声道:“道理,道理!老子的铜锤、老二的铁杵便是道理。宗赞王子说出话来,便是道理。你是男子,既非和尚,又非老翁,若要过关,除非是个死人。”木婉清道:“呸,偏有这许多啰里啰唆的言语!”右手一扬,嗤嗤两声,两枚小箭分向两名大汉射了过去,只听得啪啪两下,如中败革,眼见小箭射进了两名大汉胸口的衣衫,但二人竟如一无所损。持杵大汉怒喝:“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你放暗器么?”木婉清大吃一惊,心道:“这二人多半身披软甲,我的毒箭居然射他们不死。”那持杵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便向木婉清揪来。这人身子高大,木婉清虽是骑在驴背,但他一手伸出,便揪向她的胸口。

  段誉叫道:“尊兄休得无礼!”左手疾伸去挡。那大汉手掌一翻,便将段誉手腕牢牢抓住。另一个持锤大汉叫道:“妙极!咱哥儿俩将这小白脸撕成两半!”将双锤并于左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段誉左腕,用力便扯。木婉清急叫:“休得伤我哥哥!”嗤嗤数箭射出,都如石沉大海,虽然中在两名大汉身上,却是不损其分毫,要想射他二人头脸眼珠,可是中间隔了个段誉,又怕伤及于他。两旁山峰壁立,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三人被段木二人坐骑阻住了,无法上前相救。虚竹飞身离鞍,跃到持杵大汉身侧,伸指正要往他胁下点去,却听得段誉哈哈大笑,说道:“二哥不须惊惶,他们伤我不得。”

  只见两条铁塔也似的大汉身子渐渐矮了下来,两颗大头摇摇摆摆,站立不定,过不多时,砰砰两声,倒在地下。原来段誉的“朱蛤神功”专吸敌人功力,两条大汉的内力虽然不强,但内力一尽,天生的膂力也是一无所用,两人委顿在地,形如虚脱。

  段誉道:“你们已打死打伤了这许多人,也该受此惩罚,下次万万不可。”钟灵恰于这时赶到,笑道:“只怕他们下次再没打人的本领了。”转头向木婉清道:“木姑娘,我真想不到是你!”木婉清冷冷的道:“你是我妹子,怎么叫我姑娘?”

  钟灵奇道:“木姑娘,你说笑了,我怎么会是你的妹妹?”木婉清向段誉一指道:“你去问他!”钟灵转向段誉,待他解释。段誉暗暗心惊:“钟夫人和我爹爹之间,必有大不非常的干系。”霎时之间,想起了当年初入万劫谷时的情景:善人渡旁第七座大坟之前,有一块墓碑,上写“万仇段之墓”,须得在这“段”字上用力踢上三脚,墓门方开。为甚么叫做“仇段”?为甚么要踢这个“段”字?想必是万劫谷主人钟灵之父钟万仇最恨的便是姓段之人了。

  那日钟灵之母一见到自己,脸上立现惊惶之色,说道:“你——也姓段?”自然是为了自己相貌与爹爹少年时颇为相似之故。钟万仇一见到了自己,他便大发脾气,道:“这小杂种便是成了灰,我也认得他。”种种蛛丝马迹,大有可疑。他转念又想:“但如钟姑娘也是爹爹所生,他为甚么又对钟谷主说,要替我娶钟姑娘为妾?就算要故意气气钟谷主,也决计不会说这种话,难道——难道——连爹爹自己也不知道么?”

  一时之间,他神色极是尴尬。本来被两条大汉挡住的来人,却一个个从他身边抢了过去,直奔灵州。只听得阿紫说道:“哥哥,这位好香的姑娘也是你的老相好么?怎么不替我引见引见?”段誉道:“别胡说这位——这位是你的——你的亲姊姊,你过来见见。”木婉清怒道:“我那有这么好福气?”在驴臀上轻轻一鞭,纵骑径往往前行。段誉赶了上去,问道:“这些时日来,你却在那里?妹子,你——你可真清减了。”

  木婉清心高气傲,动不动便出手杀人,但听了段誉这句温柔言语,突然胸口一酸,一年多来道路流离,种种风霜雨雪之苦,无可奈何之情,霎时之间都袭上心头,泪水再也无法抑止,扑簌汩汩的便流将下来。段誉道:“妹子,我们大伙儿人多,有个照应,你就跟我们在一起罢。”

  木婉清道:“谁要你照顾?没有你,我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日子了?”段誉道:“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好妹子,你答应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又有甚么话跟我说了。多半是胡说八道。”嘴里虽没答允,口风却已软了。段誉甚喜,搭讪道:“妹子,你虽然清瘦了些,可越长越俊!”

  木婉清脸一沉道:“你是我兄长,以后可别跟我说这些话。”她心下烦乱已极,明知段誉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但对他的相思爱慕之情,别来非但未稍减,更只有与日俱增。段誉笑道:“我说越长越俊,那也没甚么不对。妹妹,你为甚么着了男装到灵州去?是去招驸马么?像你这么俊美秀气的少年书生,那西夏公主一见之后,非爱上你不可。”木婉清道:“那你为甚么又到灵州去了?”

  段誉脸上微微一红,道:“我是去瞧瞧热闹,更无别情。”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就尽骗我,爹爹叫你去做西夏驸马,命这姓巴的、姓朱的送信给你,你当我不知道么?”

  段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了?”木婉清道:“我妈撞到了咱们爹爹,我跟妈在一起,爹爹的事我自然也听到了。”段誉道:“原来如此。你知道我要上灵州去,听以跟着来瞧瞧我,是不是?”木婉清脸上微微一红,段誉此言,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但她兀自嘴硬,道:“我瞧你干甚么?只是我想瞧瞧那个西夏公主,到底是怎样美法,却这般闹得天下哄动。”段誉原想说:“她能有你一半美,就算好了!”但随即觉得这种话跟情人说则可,跟妹妹说却是不可,话到口边,又即忍住。

  木婉清道:“我又想瞧瞧,咱们大理国的段王子,是不是能攀上这门亲事。”段誉低声道:“我是决计不做西夏驸马的,妹妹,这句话你可别泄漏去。爹爹真要逼我,我便逃之夭夭。”

  木婉清道:“难道爹爹有命,你也敢违抗?”段誉道:“我不是抗命,我是逃走。”木婉清笑道:“逃走和抗命,又有甚么分别?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为甚么不要?”自从见面以来,这是她初展笑脸,段誉心下大喜,道:“你当我是爹爹一样吗?见一个,爱一个,到后来弄到不可开交。”

  木婉清道:“哼,我瞧你和爹爹也没甚么两样,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不过你没爹爹这么好福气。”她叹了口气,道:“像我娘,背后说起爹爹来,恨得甚么似的,可是一见了他面,却又甚么都原谅了。现下的年轻姑娘们那,可再没我妈这么好了。”

  二人并骑而行,不久钟灵和虚竹、萧峰等也都追了上来。行得数里,眼见天色向晚,忽听得左首传来一声惊呼,更有人大声号叫,却是南海鳄神的声音,似乎遇上了甚么危难。段誉道:“是我徒弟!”钟灵叫道:“咱们快去瞧瞧,你徒弟人很好。”虚竹也道:“正是!”要知他母亲叶二娘是南海鳄神的同伙,不免有些香火之情。几个人催骑向号叫之声来处奔去,转过几个山坳,一片密林,突见对面悬崖之旁,出现一片惊心动魄的情景。只见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谷之上,崖上有一株孤伶伶的松树,形状甚是古拙。

  松树上的一根枝干,临空伸出,却有人以一根杆棒,搭在枝干上,这人一身青袍,正是段延庆。他左手抓杆棒,右手抓着另一根杆棒,那根杆棒的尽端,也有人抓着,却是南海鳄神,但见南海鳄神的另一双手,抓住了另一个人的长发,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这云中鹤的双手,分别握着一个少女的两只手腕。四人宛如结成一条长绳,临空飘荡,实是凶险无比,不论那一个人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堕入乱石嶙峋的山谷。

  段誉等眼望山谷,只见谷中万石林立,都如一把刀剑般向上耸立,这些人堕将下去,绝难活命。其时一阵风吹来,将南海鳄神、云中鹤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转半个圈子,这少女本来背向众人,这时转过身来,段誉大叫:“啊哟!”险险从马上掉将下来。原来那少女并非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王玉燕。

  段誉一定神间,眼见悬崖生得奇险,无法纵马上去,当即一跃下马,抢着奔去。将到松树之前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的胖子,手执大斧,正在砍那松树。段誉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干甚么?”眼见那矮胖子毫不理睬,只是一斧斧的往树上砍去,段誉手指一伸,提起真气,欲以六脉神剑伤他。不料他这六脉神剑学得并未到家,要它来时未必便来,连指数指,剑气影踪全无。

  段誉叫道:“大哥、二哥、妹妹、钟姑娘,快来,快来,救人!”呼喝声中萧峰、虚竹等都奔将过来。原来这胖子身材甚矮,给大石挡住了,在下面半点也见不到,山风又大,他的伐木之声听来又不清晰。幸好那株松树粗大,一时之间无法砍断。

  萧峰等一见这般情状,都是大为惊异,不知如何,竟会做成这等情势。虚竹叫道:“胖子老兄,你可不能再砍这松树了。”那胖子道:“这是我种的树,我喜欢砍回家做棺材睡,你管得着么?”他一面说,一面手上丝毫不停,下面山谷中南海鳄神的大呼小叫之声,不绝的传将上来。段誉道:“二哥,此人不可理喻,请你快去制住他再说。”虚竹道:“甚好!”正要奔将过去,突见一人撑着拐杖,飘忽异常的从众人身旁掠过,几个起落,已挡在那矮胖子之前。这人去得奇快,待他立定,过才看清,原来便是游坦之,不知他何时从骡车中悄悄溜了出来。

  木婉清未见过此人,突然看到他奇丑可怖的面容,只吓得花容失色,“啊”一声低呼,游坦之一杖拄地,一杖提起,森然道:“谁也不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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