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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射杀楚王(2)


  萧峰拉上毛毡,盖在她的颈下,自己展开毛毡,在营账的另一角睡下。帐外火光时明时灭,闪烁不定,但听得哭声隐隐,知道御营官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晨这一仗性命难保,只是各人忠于皇上,不肯背叛而已。

  次晨萧峰一早便醒了,嘱咐室里队长备好马匹,照料阿紫,自己结束停当,吃了两斤羊肉,喝了一斤酒,便走到山边。其时四下里尚一片黑暗,过不多时,东方曙光初现,敌营小号角声呜呜吹起,但听得铿铿锵锵,兵甲军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军营中一队队兵马开出,赴各处冲要之处守御。萧峰居高临下的一眼望将出去,只见东南方三面,人山人海,尽是敌军,一阵白雾罩着远处,军阵不见尽头。

  霎时间太阳于草原边上露出一弧,金光万道,射入白雾之中,浓雾渐消,显出雾中也都是军马。蓦地里鼓声大起,敌阵中两队黄旗军驰了出来,跟着皇太叔和楚王乘马驰到山下,向山上指指点点,极是得意。

  耶律洪基领着侍卫站在山边,见到这等情景,怒从心起,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向楚王射了过去。但山上望将下去,似乎相隔不远,其实相距还有三箭之地,这一箭没到半途,便力尽跌落。楚王哈哈大笑,说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这许多时候的伪君,也该让位了。你快快投诚,我爹爹便饶你一死,还假仁义的封你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他这几句话,显然是讽刺洪基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乃是一片假仁假义。洪基大怒,骂道:“无耻叛贼还在逞这口舌之利。”

  北院枢密使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报主之时。”率领了三千名亲兵,齐声发喊,从山上冲了下去。这三千人都是契丹军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喊冲杀,登时将敌军冲退里许。但楚王令旗挥处,数万军马围了上来,刀矛齐施,只听得喊声震动了天地,血肉横飞。三千人越战越少,斗到后来,尽数死节。那北院枢密使刀杀数人,自刎而死。洪基和萧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却是无力相救,心感北院枢密使的忠义,无不垂泪。

  楚王又驰到山边,笑道:“洪基,到底投降不投降?你这一点儿军马,还济得甚事?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大辽勇士,何必要他们陪你送命?是男儿汉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战就战,倘若自知气数已尽,不如自刎以谢天下,也免得多伤士卒。”耶律洪基长叹一声,虎目含泪,擎刀在手,说道:“这锦绣江山,便让了你父子罢。咱们叔侄兄弟,骨肉相残,何必多伤契丹勇士的性命。”说着举起刀来,便往颈上勒去。

  萧峰猿臂伸出,施展擒拿手法,将耶律洪基手中的刀子夺了下来,说道:“大哥,是英雄好汉,便当死于战阵,如何能自尽而死?”洪基叹道:“兄弟,这许多将士跟随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们尽都跟着我丢了性命。”只听得楚王大声叫道:“洪基,你还不自刎,更待何时?”手中马鞭指指点点,嚣张已极。

  萧峰见他越走越近,心念一动,低声道:“大哥,你跟他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身去,射他一箭。”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将他射死,我死也瞑目。”当即提高嗓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亲要做皇帝,也无不可,何必杀伤本国这许多军士百姓,害得我辽国大伤元气?”

  萧峰执了一张强弓,十枝狼牙长箭,牵过一匹骏马,慢慢拉到山边,一矮身,转到马腹之下,身藏马下,双足钩住马背,足尖一踢,那马便冲了下去。山下叛军见一匹空马奔将下来,马背上并无骑者,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这是十分寻常之事,谁也没加留神。但不久便有人见到马腹之下有人,登时大呼起来。

  萧峰以足尖踢马,纵马向楚王直冲过去,眼见离他约有二百步之遥,在马腹之下拉开强弓,飕的一箭,向楚王射了过去。楚王身旁的卫士十分机警,举起盾牌,将这一箭挡过了。萧峰连珠箭发,一箭将那卫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膛。楚王眼捷手快,马鞭挥出,往箭上击来。这以鞭击箭之术,原是楚王的拿手本领,他却不知射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强,而且箭上附有内劲,马鞭虽是击到了箭杆,却只将羽箭拨得准头稍歪,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声“啊哟!”痛得伏在鞍上。

  萧峰羽箭又到,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从他后心穿进,透胸而过,楚王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溜了下来。萧峰一举成功,心想:“我何不乘机更去射死了皇太叔!”楚王一死,跌下马来,敌军阵中人人大呼,几百枝羽箭都向萧峰所藏身的马匹射到,霎时之间,那马身上中了二百多枝长箭,变成了一只刺猬马。

  萧峰在地下几个打滚,溜到了一名军官的坐骑之下。驻在这一边的敌军官兵个个都乘马,萧峰展开小巧绵软功夫,从这匹马腹底下钻到那一匹马之下,一个打滚,又钻到另一匹马底下。众官兵投鼠忌器,无法放箭,纷纷以长矛来刺。但萧峰东一钻、西一滚,尽是在马肚子底下做功夫。敌军官兵乱成一团,数千人马你推我挤,自相践踏,却那里刺得到萧峰?

  原来萧峰所使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中平平无奇的地堂功夫。不论是地堂拳、地堂刀、地堂剑,都是在地下翻滚腾挪,俟机攻敌下盘。只是他眼捷手快,躲得过千万只马蹄的践踏。他看准皇太叔的所在,直滚过去,飕飕飕三箭,向皇太叔射去。皇太叔的卫士见楚王被他射死,已然有备,三十余人各举盾牌,密密层层的挡在皇太叔身前,只听得铮铮铮三响,三技箭都在盾牌上撞了下来。

  萧峰手中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技,只剩下三枝,眼见敌方三十几面盾牌相互掩护,这三枝箭便是要射死三名卫士也难,不用说射皇太叔了。这时他已深入敌阵,身后数千军马挺矛追来,面前更是千军万马,可说已陷入绝境之中。当日他独斗中原群雄,对方只不过数百人,已是凶险之极,也是有人相救,方能脱身,今日困于数十万人的重围之中,却如何逃命?当真是困兽犹斗,蓦地里一声大吼,纵身而起,呼的一声,从那三十几面盾牌之上一跃而过,落在皇太叔的马前。

  皇太叔大吃一惊,举起马鞭往他脸上击下。萧峰斜身一跃,身子上了皇太叔的马鞍,左手抓住他的后心,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叫道:“你要死还是要活?快叫众人放下兵刃!”皇太叔吓得呆了,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

  这时叛军中的扰攘之声更是震耳欲聋,成千成万的官兵弯弓搭箭,对准了萧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萧峰气运丹田,朗声说道:“皇太叔有令,众三军放下兵刃,听宣圣旨。皇帝赦免众军无罪,谁都不加追究。”虽不过说几句话,但这几句话盖过了数十万人的喧哗纷扰,声闻数里,令得山前山后数十万人至少有半教人听得清清楚楚,功力之深,实是非同小可。一众叛军本来气势汹汹,都想抢先擒住耶律洪基,立一场大功,忽然间楚王阵前丧命,人人已是大为气沮,军心摇动,待见皇太叔被擒,更是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萧峰有过丐帮帮众背叛自己的经验,懂得众人心思,一处逆境之后,最要紧的是企图免罪,只须保证不念旧恶,绝不追究,叛军自然斗志消失。此刻叛军势大,耶律洪基身边不过二万余人马,若讲战斗,绝不是叛军的敌手,因此他不等洪基下旨,便说了这几句话,好让叛军安心。这几句话朗朗传出,众叛军的喧哗声登时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心中均是惶惑无主。

  萧峰情如此刻局势极是危险,只须有人登高一呼,数十万没头苍蝇般的叛军立时就会酿成巨变。当真片刻也延缓不得,又大声叫道:“皇帝有旨,众叛军中官兵不论大小,一概无罪,皇帝开恩,绝不追究,众官士兵各就原职,大家快快放下兵刃!”只听得呛啷啷、呛啷啷,有人掷下了手中长矛。这掷下兵刃的声音能够相互感染,霎时之间,呛啷啷之声大作,倒有一半人掷下兵刃,余下的兀自踌躇不决。萧峰举起皇太叔身子,纵马缓缓上山,众叛军谁也不敢拦阻,他马头到处,前面便让出一条路来。萧峰骑马来到山腰,御营中两队兵马下来,接了上去,山峰上奏起鼓乐,一片喜悦之气。

  萧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属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饶你性命。”皇太叔道:“你担保饶我性命?”萧峰向山下望去,只见无数叛军手中还是执着弓箭长矛,军心未定,危险未过,寻思:“眼下是安定军心为第一要务。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须派人严加监守,谅他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下是惟一的良机。陛下知道都是你儿子不好,当可赦你的性命。”

  皇太叔原无争夺帝位的念头,都是因他儿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祸,这时他身落人手,但求免于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萧峰将他身子安放在马鞍之上,朗声说道:“众三军听者,皇太叔有言吩咐。”皇太叔大声道:“楚王挑动祸乱,现已伏法,皇上宽洪大量,饶了大家的罪孽,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上请罪。”皇太叔是这么说,众叛军群龙无首,虽有凶恶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众叛军都投下了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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