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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机密书信(2)


  赵钱孙令人好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是令人心酸。只听她继续说道:“小女子葬殓先夫之后,检点他的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密密封固的遗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火葬,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人人想听她的下文。她顿了一顿,慢慢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解开包来,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再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说道:“这便是先夫的遗书。我发见了这封遗书之后,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上遗书。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言“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觉察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正在等待着自己,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摆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神色泰然,心道:“你们有任何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大丈夫光阴磊落,我乔某生平不作亏心之事,不管有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

  只听马夫人接着道:“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帮主和诸长老既然不在洛阳,我生怕耽误时机,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呈上书信,请他老人家作主。以后之事,请徐长老告知各位。”

  徐长老咳嗽几声,说道:“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朽当真好生为难。”这两句话极是苍凉,其时天色渐黑,杏林边际升起一层浓雾,众人心头也都有阴森森之感。他伸手过去,从马夫人手中将信接过,说道:“大元的曾祖、祖父、父亲,数代都是丐帮中人,不是长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见大元自幼长大,他的笔迹我是认得清楚的。这信封上的字,确是大元所写。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无人动过。我也担心误了大事,不等会同诸位长老,便即拆来看了。拆信之时,泰山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证。”单正道:“不错,其时在下正在徐老隐居之处作客,亲眼见到他拆阅这封书信。”

  徐长老右手的两根手指掀开信封封皮,抽了一张纸笺出来,说道:“我一看这张信笺,见信上字迹笔致遒劲,并不是大元所写,微感惊奇,见上款写的是‘剑髯我兄’四字,更是奇怪。众位都知道,‘剑髯’两字,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会如此称呼,而汪帮主逝世已久,怎么有人写信与他。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下,更是诧异。

  “当时我不禁‘咦’的一声道:‘原来是他!’单兄好奇心起,探头过来一看,也奇道:‘原来是他!’”

  赵钱孙插口道:“单老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人家丐帮的机密书信,你又不是丐帮中的一袋、二袋弟子,连个不入流的弄蛇化子硬要饭的也挨不上,怎么不请自来,去偷窥人家的隐私?”别瞧他一直疯疯癫癫的,这几句话倒也真是在情在理。单正老脸微赭,说道:“我是只瞧一瞧信尾署名,也没瞧信中文字。”赵钱孙道:“你偷一千两黄金固然是贼,偷一文小钱仍然是贼,只不过钱有多少,贼有大小之分而已。大贼是贼,小毛贼也是贼。偷看人家书信,便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便是小人。既是小人,便是卑鄙混蛋。既是卑鄙混蛋,那就该杀!”

  单正向五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且让他胡说八道,一笔帐最后总算,心下固自恼怒,却也颇感惊异:“此人一遇上我,便尽找我岔子尽挑眼,莫非跟我有甚旧怨?江湖上没将泰山单家放在眼中之人,倒是没有几个。此人到底是谁,怎么我全然想不起来?”

  众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要知道到底是甚么人物,何以令他及单正如此惊奇,却听赵钱孙缠夹不休,不停的捣乱,许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视。谭婆忽道:“你们瞧甚么?我师哥的话半点也不错。”

  赵钱孙见谭婆出口助他,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你们瞧,连小娟也这么说,那还有甚么错的?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忽然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是啊,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她嫁了谭公,没有嫁你,完全没有嫁错。”说话之人,正是阿朱,她怒恼赵钱孙出言诬蔑慕容公子,便不停的跟他作对。

  赵钱孙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阿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正是慕容氏的拿手法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两道致谢亲切的眼光,分从左右瞧了过来,左边一道来自谭公,右边一道来自单正。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谭婆已然欺到阿朱身前,扬起手掌,便往她头上拍了下去,喝道:“我嫁不嫁错,关你这臭丫头甚么事!”这一下出手快极,阿朱待要闪避已不及,旁人更是无法救援。啪的一声轻响过去,阿朱雪白粉嫩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

  赵钱孙哈哈笑道:“教训教训你这臭丫头,谁教你这般多嘴多舌!”阿朱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动,正在欲哭未哭之间,谭公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盒子,打开盒盖,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一些油膏,手臂一长,在阿朱脸颊上划了几划,已在她伤处薄薄的敷了一层。

  谭婆打她巴掌,手法已是极快,但终究不过出掌收掌。谭公这敷药上脸,手续却甚是啰唆细致,居然做得和谭婆一般快捷,使阿朱不及转念避让,油膏已然上脸。她一愕之际,只觉本来热辣辣、胀鼓鼓的脸颊之上,忽然间一片清凉,十分舒适,同时左手中多了一件小小的物事。她举掌一看,只见手掌中握着一只晶莹润滑的白玉盒子,知这是谭公所赠,乃是灵验无比的治伤妙药,不由得破涕为笑。

  徐长老不再理会谭婆如何唠唠叨叨的埋怨谭公,沉着而苍凉的说道:“众位兄弟,到底写这封信的人是谁,我此刻不便言明,我徐某人在本帮七十余年,在世上已为日无多,徐某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不再浪荡江湖,与人无争,不结怨仇。我既无子孙,又无徒弟,自问绝无半分私心。我说几句话,众位信是不信?”群丐都道:“徐长老的话,有谁不信?”

  徐长老向着乔峰道:“帮主意下若何?”乔峰道:“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前辈深知。”

  徐长老道:“我看此信之后,心下疑惑难明,悲愤不已,唯恐有甚差错,当即将此信交于单兄过目。须知单兄和写信之人向来交好,认得他的笔迹,知道他的为人经历。此事关涉太大,我要单兄验明此信的真伪。”

  单正向赵钱孙瞪了一眼,意思是说:“你又有甚么话说?”赵钱孙道:“徐长老交给你看,你当然可以看,但你第一次看,却是偷看。好比一个人从前做贼偷钱,后来发了财,不做贼了,但尽管他是财主,却洗不掉从前的贼出身。”徐长老道:“单兄,请你向大伙儿说说,此信是真是假。”

  单正道:“在下和写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并藏得有此人的书信多封,当即和徐长老、马夫人一同赶到舍下,检出旧信对比,笔迹固然相同,连信笺信封也是一般,那自是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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