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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自述身世(1)


  段誉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心想此人武功虽高,头脑却颇不聪明,又道:“所以啊,老前辈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下次我请家师来和老前辈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倘若老前辈胜过了家师,那么我再拜你为师不迟。”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甚么时候比武?”段誉所说的原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声若龙吟的啸声,越过数个山峰,浩浩而至。段誉先前听到南海鳄神的啸声,声音极是惨厉,此刻这啸声却是正大平和,然中气充沛,声塞群山,和南海鳄神也是不相上下。

  南海鳄神一听之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叫道:“啊哟,这家伙来了,我没空跟你多讲。你师父甚么时候跟我比武?在甚么地方?快说,快说!”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甚么约会。你老人家一走,这些人便将咱二人杀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家师?”说着向慧禅等人一指。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一伸,已扣住了伏牛寨二寨主楚天阔的手腕,右手的五根手指噗的一声,插入了他胸膛之中,只听楚天阔长声惨呼,南海鳄神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缩了回来,手中赫然抓着他的心脏。

  这两下动作快极,楚天阔空有一身本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将这颗心放到口边,喀喇一口,咬了一块下来,跟着咀嚼有声,吃得极有滋味。伏牛寨中其余三名寨主又是悲痛,又是惊怒,三个人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并不放下口中美食,右足连踢三脚。只见这三个人身子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去了。那惨呼之声从谷中传将上来,段誉只听得毛发悚然。慧禅、左子穆等见这人如此凶横,而武功又是这等厉害,无不吓得倒退。南海鳄神口中咀嚼人心,含含糊糊的喝道:“老子吃了一个不够——还要——还要吃第二个,那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吃了他的。”

  左子穆、双清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各自攀援而下,只有黑白剑史安怒目按剑,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凶残之人,当真禽兽不如。我黑白剑史安若是怕死逃生,有何脸目再在江湖上行走?”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嗡嗡作响,反而踏上两步,喝道:“看剑!”一剑便往南海鳄神胸口刺去。

  日光照耀之下,剑刃闪闪发光,岂知南海鳄神恍如未见,自管自的咀嚼。眼见剑尖已及胸口,史安手上一使劲,剑尖便要穿胸而入,却听得喀喇一声,长剑从中断为两截,这南海鳄神的身子居然是刀剑不入。史安这剑虽非宝剑,却也是纯钢打就的上品,一惊之下,托地跳开,急忙又拔出背上另一柄剑来。这剑通体纯黑,绝无半点光芒。南海鳄神忽道:“你是黑白剑史安,是不是?”史安沉声道:“正是。姓史的今日命丧你这凶徒手下,自有人找你报仇。”这时他自知和南海鳄神的武功实在相差太远,绝非他的敌手。当下仗剑横胸,退了两步,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倘若三招不敌,便即跃崖自尽,以免落在他的手中,被他开膛挖心,死得太没有光采。

  南海鳄神将最后一块人心塞入口中,说道:“黑白剑史安,老子听过你的名头。南海鳄神最爱吃的是英雄好汉的心,这比胆怯无用之徒的心,可要好吃得多了,哈哈,哈哈,吃史安的心倒也不错。”突然间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史安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南海鳄神头一偏,已抓住他的肩头。史安只觉半身酸麻,竭尽平生之力,将剑柄往他后脑上撞去,当的一声,虎口震破,黑剑脱手飞出,南海鳄神却是丝毫无恙。

  史安大惊之下,使劲一挣,便欲往崖下跳去,但他手臂被南海鳄神抓住了,如何挣扎得脱?正危急间,忽听得半空中又是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呼啸,跟着一个圆润的声音说道:“凶神恶煞岳老三,你怕事么?不敢来了么?”这声音远远送来,但听在耳里,说话之人便如近在身畔一般。南海鳄神大声说道:“岳老三这一生怕过谁来?我便来了。”说着手爪一起,便要往史安胸口抓落。史安心中一酸,闭目待死。

  段誉忙道:“老前辈,这个人的心有毒,吃不得的。”南海鳄神一怔,道:“你怎知道?”段誉信口胡诌,说道:“这人前天得罪了神农帮,司空玄帮主逼他服了断肠散和腐心丹。昨天他又得罪了木姑娘,木姑娘射了他一枝毒箭,此刻只怕已然毒气攻心。今天上午,他又给一条金色小毒蛇咬了一口——”南海鳄神道:“是金灵子?”段誉道:“不错,是金灵子。”将腰间缠着的青灵子一抖,道:“你瞧,金灵子老是跟青灵子在一起的。这家伙的心中混和了七八种毒物,就算老前辈内力深厚,不怕中毒,但他这生心啊,早就又腐又臭,苦涩难吃,没的坏了胃口。”

  南海鳄神一想倒是不错,顺手一抖,将史安抛在一旁,向段誉道:“你这小子虽未拜师,对师父倒已有点良心。”突然间半空中异声大作,除了那龙吟般的啸声之外,另有刀刮铁板的吱吱声、豺狼狂嗥的哇哇声、金属相击的铮铮声,四种声音一齐呼啸,直欲震破耳鼓,令人听着说不出的难受。南海鳄神提气作啸,往崖下落去。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忙奔到崖边看时,只见南海鳄神正一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不多时,身子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伸了伸舌头,心想:“这人的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转过身来,只见史安拾起黑剑,插入鞘中,满脸羞惭的抱拳说道:“今日得蒙段兄相救,史安不敢忘了大恩。”段誉抱拳还礼,道:“在下胡言乱语,史兄莫怪。”史安道:“这南海鳄神岳苍龙,素在南海万鳄岛居住,此次忽然来到中原,绝非独自一人,虾兵蟹将,想必带得不少。闻此人言出必践,既是垂青段兄,定是不能轻易放过。在下受朋友之托,来和尊夫人理论,此事自是一笑而罢。在下这就护送贤夫妇下山,及早回避,以免鳄神手下的喽啰,再来向两位啰嗦。”

  段誉听他又是“尊夫人”、又是“贤夫妇”的说着,不禁满脸通红,双手乱摇,道:“不——不是——不——”木婉清冷冷的道:“史安!你自己请便罢,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充甚么英雄好汉?”史安一听之下,满脸铁青,当下一言不发,回身便走。段誉忙道:“史兄且慢!”史安那肯停留,奔到崖边,攀藤附石的溜了下去。段誉一瞥眼间,只见对面山坡上一件黄色物事在极迅速的移动,定睛一看,正是南海鳄神。原来他在这顷刻之间,已越过深谷,爬到了对面山上。

  段誉回到木婉清身边,说道:“这位史兄之言,也非没有道理,你何必将他气走?”木婉清怒道:“你一做我丈夫,便想管我了么?我杀了你,最多自刎殉你,又有甚么大不了!”段誉一呆,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南海鳄神的,如当得真?我怎么能做姑娘的丈夫?”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种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段誉一个耳光,但腿上一软,站立不住,一跤摔在他的怀中。段誉急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双臂抱住,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了三分,说道:“快放开我。”段誉扶着她坐倒,让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后,只怕更是糊里胡涂。眼下只有顺着她些,她说甚么,我便答应甚么,反正——反正——”他屈指一算,断肠散毒性发作之期已届,料想纵使毒性不发,自己也是万难从这崖上活着下去,便柔声安慰她道:“你别生气,咱们找些甚么吃的是正经。”木婉清道:“这山岩之上,四下都是光秃秃地,有甚么可吃的。待我歇一歇,养足力气,我背你下山。”

  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个是万万不可,你走路也走不动,那里还能背我?”木蜿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负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坚决,只是不惯说这些温柔婉转的言语,声调不免大是生硬,与那话中的情意颇不相衬。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呦”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的割断。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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