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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中剧毒宝象身死 历苦海狄云偷生(3)


  宝象从前曾吃过老鼠,知道鼠肉之味与瘦猪肉也差不多,眼见这两头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庙之中无甚食物之故,一时沉吟未决。狄云道:“师父,我来给你剥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汤喝,包你又快又美。”宝象是个懒人,要他自己动手煮食,倒真宁可挨饿的好,听狄云说给他煮老鼠汤,倒是投其所好,道:“两只老鼠不够吃,你再去多捉几只。”狄云心想:“我现下武功已失,手脚不灵,老鼠那里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现了一线生机,决计不肯放过,忙道:“师父,我给你先煮了这两只大老鼠,立刻再去捉!”宝象点头:“那也好,要是我吃得个饱,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从神坛下钻了出来,说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头。”宝象心下浑没当眼前这乡下佬秃子是一回事,眼见两只老鼠兀自颤动,确实不是死鼠,便向单刀一指,道:“你用吧!”跟着又补上一句:“你有胆子,便向老子砍上几刀试试!”

  狄云心中,确是有抢到单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给他先行说出口来,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两刀砍下鼠头,开膛破肚,剥下鼠皮,先用雨水洗得干净,然后放入镬中。宝象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这秃头,煮老鼠汤是把好手。快再去捉几只来。”狄云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只有暂且留得性命,方能设法保全丁大哥的遗体,再杀这恶僧为丁大哥报仇。”便道:“好,我去捉。”转身向后殿走去。宝象道:“你若想逃走,小心我将你一块块活生生的割下来吃了。”狄云道:“捉不到老鼠便捉田鸡,江里有鱼有虾,到处都是吃的。我服侍你师父,何必定要吃我?”宝象道:“哼,别让我等得不耐烦了。喂,你不能走出庙去,知不知道?”

  狄云大声答应了,爬在地下,装着捕捉老鼠的神态,慢慢爬到了后殿,站直身子,眼见大雨仍是倾盆而下,如何逃得脱这恶僧的毒手,当真是大费思量。他东张西望,要想找一个隐蔽之处躲了起来,一眼从后门望了出去,只见左首有个小小池塘,狄云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奔去,轻轻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气,更抓些浮萍乱草,堆在鼻上。

  他自幼生于水边,水性倒是极好,只可惜这地方离江边太远,否则跃入大江之中,顺流而下,宝象无论如何追他不上。

  过不到一顿饭时分,只听得宝象大声叫道:“阿三,阿三,捉到了老鼠没有?”叫了几声,跟着便大声咒骂起来。狄云将右耳伸在水上,听他的动静。但听他满口污言秽语,骂得粗俗不堪,跟着踢踢哒哒,踏着泥泞寻了出来。只跨得几步,便到了池塘上,狄云哪里还敢露面,捏住鼻子,全身钻在水底。幸好那池塘因年深日久,生满了青萍水藻,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气,狄云一直挣到忍无可忍,终于慢慢探头上来,想轻轻吸一口气,不料刚吸得半口,忽喇一声,一只大手抓了下来,捏住了他的后颈。只听得宝象大声叫骂:“不把你割成十七八块,老子便不是人,你胆敢走!”狄云反过手来,用劲抱住他的胳臂,一股劲儿往池塘内拉扯。宝象没料到他情急拚命,竟敢反噬,塘边泥泞,脚下一滑,竟是扑通一声,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心想大家到了塘中,便有拼个同归于尽的指望,使劲将他的头往水中按去。只是那池塘水浅,宝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过顶,他左足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着左手一压,将他的头掀下水去。狄云早是豁出了性命不要,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宝象的身子,说什么也不放手。宝象给他弄得一时无法可施,破口大骂之际,一不小心,又吞进了几口池塘污水。宝象怒气大盛,提起拳头,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觉这恶僧一拳打来,虽是塘水阻了一阻,力道不如岸上击打时之猛烈,却也是疼痛难忍,只要再挨得几拳,非昏去不可。他其时绝无还手之力,只有将脑袋去撞宝象的胸膛肚皮。正纠缠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宝象大叫一声:“啊哟!”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举在半空的拳头也不击落,竟是缓缓的垂下,跟着身子一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挣扎着起来,只见宝象一动不动,显已受伤而死。他惊魂未定,不敢碰宝象,远远站在池塘的一边观看。只见宝象直挺挺的躺在塘底,一动也不再动。隔了良久良久,看来宝象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一块石头,掷到他的身上,见他仍是不动,才知他不是装死。

  狄云爬上岸来,猜不透宝象到底如何会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他胸口撞得几头,便送了他的性命?”

  狄云怔怔的站在池塘之旁,对眼前的情景,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事。但见雨点一滴滴的落在池塘水面,激成一个个漪涟。宝象的尸身蜷缩在旁,了无半丝生气。狄云心道:“难道丁大哥所传我的神照功,竟尔无意之中练成了?”试一运气,只觉“足少阳胆经”一脉中的内息,行到大腿的“五里穴”,无论如何便不上行,而“手少阳三焦经”一脉,内息行到上臂“清冷渊”,也即遇阻滞。比之在狱中时,只有反见退步,想是这几日来心神不定,搁下了功夫所致。显然,要练成神照功,时日火候还差得很远。

  他呆了一阵,回到殿中,只见铁镬下的柴火已经熄灭,铁镬旁又有两只老鼠死在地下,肚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动。狄云心想:“嗯,原来宝象自己倒捉到了两只老鼠,没福享受,便给我打死了。”见镬中尚有碗许残汤,是宝象喝得剩下来的,他肚中正饥,端起铁镬,张口便要将老鼠汤往咀里倒去。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他呆了一呆,持住铁镬,并不倾侧,寻思:“这是什么香气?我是闻到过的,那决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在此时,眼前白光急闪,耀眼生花,跟着便是一个大霹雳从空中轰隆隆的响过。狄云一惊之下,脑筋登时清醒,大叫一声:“侥幸!”手一抬,将那铁镬连镬带汤,都向天井中抛了出去。他转过身来,向着丁典的尸身含泪说道:“丁大哥,你虽在死后,又救了做兄弟的一命。”

  原来在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狄云明白了宝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佛座金莲”的剧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宝象刀砍丁典的尸身,老鼠在伤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宝象煮鼠为汤而食,跟着便也中毒。两人在池塘中纠缠斗殴,宝象突然毒发身亡。眼前铁镬旁这两头死鼠,那也是喝了镬中的毒汤而死的。狄云心想:“我若是心思转得稍慢片刻,这毒汤已然喝下肚去了。”

  他曾数度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却又是庆幸不已。天空虽仍是乌云重重迭迭,大雨如注,他心中却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觉只须留得一条命在,便有无尽欢乐,无限风光。

  他定了定神,先将丁典的尸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再冒雨出外,挖个泥坑,将宝象埋了。回到殿中,只见宝象的衣服搭在神坛之上,坛上放着一个油布包,另有十来两碎银子。

  狄云好奇心起,拿过油布小包,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包着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见是一本黄纸小书,封皮上弯弯曲曲的写着几行字,并非汉文,不知是何国文字。一翻开来,见第一页上绘着一个精瘦干枯的裸体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模样极是诡异,旁边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红或绿。狄云瞧着这男子,见他钩鼻深目,曲发高颧,不似中土人物,看着他的形貌,越看越觉古怪,而怪异之中,更似蕴藏着一种令人神不守舍的吸引力,狄云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

  他翻到第二页时,见上面仍是绘着这个裸体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一路翻将下去,但见这裸体人形的姿式越来越怪,花样变幻无穷,有时双手撑地,有时飞跃半空,更有时以头顶地倒立,下半身却凭空生出六条腿来。图形越是繁复,旁注的文字便越稀少。

  他回头翻到第一页,再向那男子的脸上瞧去,发见他的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眼张大而左眼略眯,脸上神情之奇,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不自禁学着这男子的模样,也是舌尖微吐,右眼张而左眼闭,这姿式一做,只觉得颜面间十分舒畅,再向图形中看去时,隐隐见到那男子身上,有极淡的灰色细线,绘着经脉。狄云心道:“哦,是了,原来这人身上所以不绘衣衫,是为了显出他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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