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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回 瘦小书生(3)


  那书生道:“他二位姓常,名字之中,又是一位有个‘赫’字,一位有个‘伯’字,因此前辈的朋友们,开玩笑叫他二位为黑无常、白无常。这外号儿若非有身分的前辈名宿,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

  他二人一个是瞪着眼睛大呼小叫,一个是斯斯文文的给他解释,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莫看桑飞虹适才给倪氏昆仲逼得只有招架闪避,并无还手之力,实在“双子门”的武功两人合使,太过怪异,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那上官铁生看似空手,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竟当作了点穴橛使。他“玄指门”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只是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始终打不到她的穴道,有几次过于托大,险险还被飞足踢中。

  但听得他嗤溜溜的直吸烟,吞烟吐雾,那根烟管竟被他吸得渐渐的由黑转红,原来那大烟窝之中藏着许多精炭,被他一吸一吹,将镔铁烟杆渐渐烧红。这么一来,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打到桑飞虹身旁之时,没碰到她身子,桑飞虹已感手烫面灸,衣带裙角都给他烟管烧焦了。她心中一慌,登时迭遇险招,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桑飞虹只感头脑一阵晕眩,登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原来上官铁生所吸的烟草之中,混有极为猛烈的迷药,他一来平时吸惯,二来口鼻之中另有解药。

  那书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一直没理会身旁的打斗,忽然间鼻中闻到一股异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上下三滥所使的迷香在内,不由得心中大怒。一瞥眼,只见上官铁生一根烧红了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嗤的一声响,烟焰飞扬,焦气触鼻,她裙子已烧了一个洞。桑飞虹受伤,大叫一声,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间。

  那书生怒喝:“住手!”上官铁生一怔之间,那书生一弯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管上挟去。

  那书生这几下手脚当真是如风似电,哈赤和尚一怔之下,大叫:“你……你脱了我鞋子干么?”他喊叫声中,那书生已用鞋底挟住了上官铁生烧得通红的镔铁烟管,一挣一扭,绕到上官铁生身后。嗤嗤几声响,上官铁生衣袖已然烧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书生连鞋带烟管往外一抖,摔了出去,抢步去看桑飞虹时,只见她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啪啪两响,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席之上,汤水四溅,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力劲势急。郭玉堂叫声:“啊哟!”急欲闪避,只是那烟管来得太快,又是出其不意,一时不及躲让,眼见那通红炙热的铁烟管便要撞到他的面门。胡斐一伸手抓起一双筷子,力透筷端,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莫测,大厅上群豪呆了一呆,这才齐声喝彩。那书生向胡斐点头一笑,谢他相助,免致无意伤人,转过头来,皱了眉望着桑飞虹,不知如何解救,一顿之下,向上官铁生喝道:“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你怎地用起迷药来啦?快取解药出来!”上官铁生被他夺去烟管,知道这书生手下极是敏捷,倒也不敢贸然跟他动手,只阴阴地道:“谁用迷药啦?这丫头定力太差,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又怪得谁来?”旁观众人不明真相,倒也不便编派谁的不是。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那书生道:“啊,这……这是解药么?”那妇人不答,又喷了一口酒,喷到第三口时,桑飞虹睁眼醒转,一时不明所以。上官铁生道:“哈,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说八道,说我使用迷药?堂堂福大帅的府中,说话可得检点些。”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喝道:“先打你这下三滥的奸徒。”

  上官铁生一低头,这一掌居然并没打中。那书生打得巧妙,这“烟霞散人”却也躲得灵动。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一跃而起,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铁生胸口,骂道:“你用毒烟喷人!”上官铁生斜身闪开,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又惊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我跟你无冤无仇,何以来多管闲事?”桑飞虹向那书生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公援手。”那书生指着那妇人道:“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

  那妇人冷冷的道:“我不会救人。”转身接过胡斐手中的筷子,挟着那根铁烟管,交在上官铁生手里,仍是嘶哑着嗓子道:“这次可得拿稳了。”

  这一来,那书生、桑飞虹、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不知这妇人是何路道,既救醒了桑飞虹,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难道她是个滥好人,不分是非的专做好事么?只见她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体质极是衰弱,不似身有武功之人,待要仔细打量时,那妇人已转过身子,回归席上,低声和胡斐说话。这妇人非别,正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要知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弟,也决不能在顷刻之间,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药。

  哈赤一直在大叫:“还我鞋子来,还我鞋子来!”但各人心有旁骛,谁也没有理他。哈赤大恼,伸手往那书生背心扭去,喝道:“你还我鞋子不还?”那书生身子一侧,让了开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烧焦啦!”哈赤足下无鞋,甚是狼狈,奔到酒席上去捡起时,只见一对鞋子酒水淋漓,里里外外都是油腻,怎能再穿?可是不穿却又不成,只得勉强套在脚上,转头去找那书生的晦气时,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哈赤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那个书生,只得回去坐在太师椅中,喃喃骂道:“直娘贼,今日也真晦气,撞见了一对无常鬼,又遇上了一个秀才鬼。”口中千贼万贼的骂个不停。

  他骂了一阵,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一时也分不出高下,无聊起来,越待住口不骂,却觉脚上油腻腻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又破口骂了出来。突然间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视,不见有何可笑之处,却见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自己。哈赤摸了摸脸,低头瞧瞧身上衣服,除了一双鞋子之外,并无什么特异,怒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众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哈赤心道:“好吧,龟儿子,你们笑你们的,老子可不来理会。”一本正经的坐在椅中。他只道自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众人瞎笑一阵,自会止歇,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桑飞虹虽在恶斗,但偶一回头之际,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乱,实不知众人笑些什么,东张西望,情状更是滑稽。桑飞虹终于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后是什么啊?”哈赤一跃离椅,回过头来,只见那书生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划脚,做着哑剧,逗引众人发笑。原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很久,默不作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

  哈赤大怒,喝道:“秀才鬼,你干么作弄我?”那书生耸耸肩头,做个手势,意谓:“我没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么干么坐在这里?”那书生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意思是说:“我想取这玉龙杯啊。”哈赤又道:“你要争夺御杯?”那书生点了点头。哈赤道:“这里还有空着的座位,干么不坐?”

  那书生指指厅上的群豪,左手连扬,右手握拳虚击己头,跟着缩肩抱头,作极度害怕状。众人轰笑声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那么为什么坐在我的椅背上?”那书生虚踢一脚,双手虚击拍掌,身子滑下,坐在椅中,这意思十分明显:“我将你一脚踢开,占了你的椅子。”他身子一滑下,登时笑声哄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与原意大相径庭,心中都感不快,但见这书生刁钻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实,两人竟似事先串通了来演双簧戏一般,也禁不住微笑。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若是尚在大厅,孩子们喜欢热闹,更要哈哈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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