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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回 江湖风波(1)


  这时即将黎明,但破晓之前,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兼之大雨虽停,满天黑云迄未消散,胡斐虽睁大了眼睛,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什么兵刃。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说道:“鄂北钟氏兄弟行经贵地,未曾登门拜访,极是失礼,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他三人听胡斐口音稚嫩,知他年岁不大,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他一勒一推,竟将一匹健马掀倒在地,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不由得耸然改容。老大钟兆英出口叫字号,言语之中颇具礼敬。

  胡斐虽然滑稽多智,生性却非轻浮,听得对方说话客气,便道:“我姓胡,没请教三位大号。”钟兆英心想:“我钟氏三雄名满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闻?你听了‘鄂北钟氏兄弟’六字,还要询问名号,见识也忒浅了。”于是答道:“在下草字兆英,这是我二弟兆文,三弟兆能。咱三兄弟有急事在身,请胡大哥让道,胡大哥既在此处开山立柜,咱兄弟回来,定当专诚道谢。”说着将手一拱。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也算是难得之极,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知道此人极是难斗,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另有师友在侧,那就更加辣手了。

  胡斐拱手还礼,说道:“钟老师太过多礼。三位可是去找那刘鹤真夫妇么?”这时候天色渐明,三人认出这眼前之人,便是适才在湘妃庙中所见的乡下少年。三兄弟相互瞧了一眼,均想:“咱们走了眼啦,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

  晨光熹微之中,胡斐也已瞧明白钟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兵刃,但见钟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上面隐约刻得有字;钟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钟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竟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在疾风之中一飘一荡,模样诡恶无比。三人相貌奇丑,衣饰怪异,经这三件凶险的兵刃一衬,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难,自己不知这三件兵刃如何用法,当下全神戒备,不敢稍忽。

  钟兆英道:“阁下和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胡斐道:“我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素无渊源。只是见三位相逼过甚,想代他说一个情,常言道得好,能罢手时便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

  钟兆文心中急躁,暗想咱们在此耗时已久,莫要给那刘鹤真乘机走了,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慢慢移步,便想从胡斐身旁绕过。胡斐双手一伸,说道:“三位跟刘老师有甚过节,在下全不知情,但那刘老师有要紧公干在身,且让他办完事后,三位再找他晦气如何?”

  钟兆文怒道:“咱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道?”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眼见这钟氏三兄弟形貌凶狠,显是生平作恶多端,料想今日若不动手,此事难以善罢,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要让路那也不难,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钟兆文大怒,一摆哭丧棒,上前便要动手。

  那知钟兆英将手一拦,说道:“二弟且慢!”探手入怀,取出四只元宝,道:“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便请取去。”

  钟兆文叫道:“大哥,你干什么?”他想钟氏三雄纵横荆楚,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弱?但钟兆英知道事机急迫,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事有轻重缓急,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武,但稍有耽搁,那便误了大事,因此他说要买路钱,便取三百两银子给他。

  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他笑嘻嘻的摇了摇头,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多谢,多谢!钟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止三百两,但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三位共是三百两,倘若多取,未免太不公道。这样吧,咱们同到前面市镇,找一家银铺,请那掌柜的仔细秤过,晚辈只要三百两,不敢多取一分一毫……”钟氏三雄听到此处,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钟兆英将银子往怀里一放,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先走。”向胡斐叫道:“亮兵刃吧。在下要讨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胡斐见他神定气闲,实是个劲敌,自己的单刀已给袁紫衣抢走,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只怕难以取胜。他一想袁紫衣,心中微微一甜,但随即牙齿一咬,心想若非她取去我的兵刃,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眼见钟兆文、兆能兄弟要从自己两侧绕过,却如何阻挡?心念一动这际,倏地身形一侧,抢上两步,一拳伸出,砰的一声,击在钟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这一拳他用了重手法,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那黄马立时脑骨碎裂,脑子受损,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死了。

  这一下先声夺人,钟氏三雄都是一呆。胡斐顺手抓起黄马的马鞍,微一用力,马肚带已然迸断,他将马鞍挡在胸前,双手各持一根铁镫带,说道:“得罪得罪!只因在下未携兵刃,只好借这马鞍一用。”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袭向钟兆文的面门,右手铁镫却横击钟兆能的右胁,双镫齐出,已将两人的去路拦住。

  钟氏三雄又惊又怒。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但八年前败于苗人凤手下,引为奇耻大辱,从此弃笔不用,三人各自练了一件奇形兵刃,八年苦功,武功大进,满心要去和苗人凤再决雌雄,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竟连受这无名少年的折辱?钟兆英一声呼啸,兆文、兆能啸声相应,声音中阴风恻恻,胡斐听了,不由得暗暗心惊,只见三人举起铁灵牌,哭丧棒,招魂幡,分自三面攻上,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当作盾牌,双手舞动铁镫,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居然有攻有守。

  胡斐拳脚和刀法虽精,但不似袁紫衣般精通各家各派的武功,这流星锤的功夫他从未练过,只是仗着心灵手快,武学根底高人一等,这才用以施展抵挡。虽说一法通,百法通,武学高强之士即是一竹一木在手,亦能用以伤人,但钟氏三雄究是一流好手,以本身功力而论,每人均胜于他。幸好他全然不会流星锤的招术,这才与三人拆了二三十招,尚未落败。

  原来钟氏三雄见多识广,一见胡斐拿了两只马镫当流星锤使,即便着意辨认他的家数,只见他右手马镫横击而至,心想这是山东青州的张家锤法“白虹贯日”,左手马镫也必顺势横击。那知胡斐见钟兆文的哭丧棒正自下向上挑起,头顶露出空隙,当即抖动马镫,当头压落。钟氏三雄心中奇怪:“这是什么家数?”胡斐但见钟兆文举棒一封,右手马镫迳向钟兆能扫去。三兄弟暗暗点头,心想:“是了,原来他是陕西延州褚十锤的门下,这一下‘扬眉吐气’,下半招定是将双镫当胸直荡过来了。”三人见过他推马击马,膂力极其沉雄,若是双锤当胸直荡,倒是大意不得,当下三人各举兵刃挺在胸间,齐运真力,要硬接硬架他这一荡。不料胡斐全不知“扬眉吐气”是什么招数,眼见三人举兵刃护胸,双镫蓦地下掠,击向三人下盘。三兄弟吓了一跳:“怎么他用起‘翻天覆地’的招数来?”

  钟兆能一面招架,一面叫道:“喂,太原府的流星赶月童老师是你什么人?莫非大水冲倒龙王庙么?”原来山西太原府那童武师善用流星双锤,外号人称“流星赶月”,和钟氏三雄是莫逆之交,那“翻天覆地”的招数,正是他门中的单传绝技,别家使流星锤的决不会用。胡斐误打误撞,这一招使得依稀仿佛,他听钟兆能相询,笑道:“童老师是我师弟。”跟着双镫直冲过去。钟兆能“呸”的一声,骂道:“混小子胡说八道!”

  三人见他马镫的出招神出鬼没,确是没法摸准他武学的师承,心中均是自忖:“咱们足迹遍天下,有那一家那一派的流星锤没有见过,这小子却真是邪门。”本来动手之际,若能识得对方的武功家数,那便能占敌机先,处处抢得上风,但钟氏三雄连猜几次全都猜错,心神一乱,所使的招数竟然大不管用。这皆因胡斐神拳毙马,使得三人心有所忌,否则他们也用不着辨认他家数门派,一上手便各展绝招,胡斐早已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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