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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狮王行踪(3)


  他游目四顾,但见微风动树,唯闻柝声处处,更无半点江湖人物聚会的征象,正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上有一座高楼耸起,楼上兀自亮着火光。无忌心想:“此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绅,和丐帮更牵不上半点干系……”念头尚未转完,突见人影一闪,从楼窗中跃了出来。那人影快速无比,一晃之间,已自隐没,若不是无忌目光敏锐异常,决计难以发见。他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大户人家去做案吗?这人身法好快,直是第一流的高手。左右无事,便去瞧瞧无妨。”

  当下四五个起落,已奔到了那巨宅之旁。张无忌双足一点,身子如一鹤冲天,翻过了围墙,突然眼前一亮,只听得一人声音说道:“陈长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伙在老河口聚集,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咱们在此等候。他又不是帮主,说什么便得怎么,当真岂有此理。”无忌一听之下,心中大喜,听这声音好熟,正是丐帮中人。

  那声音是从靠花园的花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听得丐帮帮主史火龙说道:“陈长老足智多谋,他能将武林中寻觅了二十余年的金毛狮王谢逊擒拿到手,别说本帮无人能及,武林之中,又有那一人能够办到……”

  无忌又惊又喜,知道义父确是落入了丐帮手中,既是有了着落,只须设法营救便是,丐帮中也无如何了不起的高手,相救义父,当非难事,于是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张望。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龙头及三位八袋长老坐在下首,还有一个衣袖饰华丽的中年胖子,穿着形貌活脱是个富绅,但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无忌暗暗点头:“是了,原来卢龙有一位大财主也是丐帮弟子。叫化子在大财主屋里聚会,那确是谁也想不到的了。”

  只听史火龙接着说道:“陈长老既然传来急讯,要咱们在卢龙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图谋大事,务当小心谨慎。”掌棒龙头道:“帮主明鉴:江湖上群豪寻觅谢逊,为的是要夺取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现下这把宝刀既不在谢逊身上,不论怎么软骗硬吓,他终是不肯吐露宝刀的所在。咱们徒然得到了一个瞎子,除了请他喝酒吃饭,又有何用?依弟子说,不如给他上些酷刑,瞧他说是不说。”

  史火龙摇手道:“不妥,不妥,硬功夫说不定反而坏事。咱们等陈长老到后,再行从长计议。”掌棒龙头脸有愤愤不平之色,似怪帮主什么事都听陈友谅的主张。

  史火龙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掌棒龙头,说道:“冯兄弟,你立刻动身前赴濠州,将我这封信交给韩山童,说他儿子在我们这里,平安无事,只须他投诚本帮,帮主自对他另眼相看。”掌棒龙头道:“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弟子亲自走这一趟吧?”

  史火龙脸色微沉,说道:“冯兄弟,这半年来韩山童等一伙明教人马,在濠泗一带闹得好生兴旺。听说他手下的朱元璋、徐达、常遇春一干人,颇为英雄了得。送这封信去,乃是要韩山童归附本帮,一来冯兄弟须得善下说词,察看他的归附是真情还是假意,二来是探听这一路明教人马的虚实。冯兄弟肩上的担子非轻。怎能说是小事?”掌棒龙头不敢再说什么,只道:“谨遵帮主吩咐。”向史火龙行礼,出厅而去。

  张无忌再听下去,只听他们尽说些日后明教、少林、武当、峨嵋各派归附之后,丐帮将如何兴盛威风,这史火龙的野心,反不及陈友谅之大,听他言中之意,只须丐帮独霸江湖,称雄武林,便已心满意足,却没想到要得江山、做皇帝。无忌听了一会,有些厌了,心想:“看来义父和芷若便被囚在此处,我先去救了他们出来,再将这些大言不惭的乞儿惩诫一番。”右足一点,身子如一溜轻烟,上了一株高树,纵目四下张望,只须见何处丐帮弟子守卫戒备最是严密,料想便是囚禁谢逊和周芷若之所。他东西一看,立即便见那高楼下有十来名丐帮弟子手执兵刃,来往巡逻。

  张无忌轻轻跃下树来,掩近高楼,躲在一块大太湖石之后,待两名巡逻的丐帮弟子转身行开,他身子横射数丈,已窜到楼底的墙脚,施展“壁虎游墙功”,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游了上去。但见楼上灯烛甚亮,他在寻到谢逊和周芷若之前,不愿大加惊动,伏身窗外,偷听房内动静。

  听了片刻,楼房内竟是半点声息也无。无忌好生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难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长时间闭住呼吸?”又听一会,仍是听不到呼吸之声,他探身到窗缝中一张,只见桌上一对大腊烛已点去了大半截,室中却无人影。

  楼上并排三房,张无忌见东厢房中无人,又到西厢房窗外一张。房中灯火明亮,桌上杯盘狼籍,放着七八人的碗筷,但杯中残酒未干,菜肴初动,仍是寂无一人,这些人似乎吃喝未久,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中却是黑洞洞地并无灯光。无忌轻推房门,里面上着门闩,无忌低声叫道:“义父,你在这儿么?”并不听见房中有人答应。他心想:“看来义父不在此处,但丐帮人众如此严密戒备,却是为何?难道有意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吗?”突然之间,鼻中隐隐闻到一阵血腥之气,从中间房中传了出来。无忌心头一惊,左手按在门上,内力微震,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中断截。无忌立即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响。

  他只跨出一步,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软绵绵地,似是人身。他俯身一摸,却是个尸体。这人气息早绝,脸上兀自微温,显是死去未久。无忌一摸之下,察觉此人,小头尖腮,并非谢逊,当即放心。但跨出一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身。无忌指住西边皮壁一戳,刺出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见地下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弟子。瞧这些人死去的模样,都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提起一尸,撕开衣衫,但见那人胸口拳印宛然,正是七伤拳拳力所伤。

  无忌大喜:“原来义父大展神威,击毙看守人众,杀出去了。”在房中四下一看,果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一个火焰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无忌又想:“不知义父如何会被丐帮所擒?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见物,难以提防丐帮的诡计。他们若非用蒙汗药物,便是用绊马索、倒钩、渔网之类物事擒他。但门闩在里倒闩,他又如何出去?这倒奇了。”

  一回头,只见门背板上喷着一滩鲜血,门板外侧却浅浅留着一个掌印。无忌微一沉吟,已知其中之理:“义父留着一人不杀,自己出房之后,叫那人闩上房门,随即以七伤拳的劲力用在掌上,隔着门板将那人震死。只因隔了一块门板,掌力猛而不纯,以致那人口吐鲜血,是了,适才我见这楼上有黑影一闪,便是义父脱身而去了……”但随即心想:“那黑影纵跃虽快,但矮短瘦小,决非义父魁梧的身材,此人是谁?”

  他走出房外,缩身在门边向下一张,见众丐兀自郑重其事的来回巡逻,对楼上变故全不知情。无忌寻思:“众恶丐死去未久,义父定是去得不远。我何必胡思乱想,只须追上义父,一问便知。咱爷儿俩回转身来,闹他个天翻地覆,这时方教群丐知我明教手段。”思念及此,豪气勃发,适才见那黑影从西南方而去,当下纵身跃起,在一株高树上一点,一借力,已跃上围墙的墙头,俯身查看,果见墙头转角处有个纤细的足印,显是女子所留。

  无忌好生讶异:“如此说来,适才所见的黑影,却是个女子了。武林之中,又有谁有这等高强的轻身功夫?灭绝师太已死,紫衫龙王远去异国。昆仑派的班淑娴未必有此功夫,芷若和赵姑娘更是不及,此外再不足论。”但这时深恐追不上谢逊,无暇多想,提气向西南方疾驰而去。

  沿着大路追出数里,来到一处岔道,在树根草丛中一寻,只见一块岩石后画着一个火焰记号,指向西南的小路。无忌大喜,心想义父行踪已明。立时便可相见。明教中各种联络指引的暗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焰记号虽是寥寥数划,但钩划苍劲,显是出于非常人的手笔,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几人能画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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