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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重返中土(3)


  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不忍的?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跟武当派为难。可是那时我又不识得五弟,别说是宋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了,还不是杀了再说。”谢无忌奇道:“义父,你为什么要杀爹爹?”谢逊微笑道:“我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谢无忌道:“嗷,原来如此!”这才放心。

  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结义为兄弟了。”他停了片刻,续道:“这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自有过人之处,若是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是只打得他身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我师父来的计谋尽数落空,而且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法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深仇,可从此无由得报了。”谢无忌突然道:“义父,你眼睛看不见,等我大了,练好了武功,去替你报仇!”

  他此言一出,谢逊和张翠山不约而同的霍地站起。谢逊虽然双目无神,仍是凝视无忌,低沉着声音道:“无忌,你可真有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心中都很焦急,他们虽然身处极北万里之外的荒岛,将来未必能够重返中土,但武林中人素重信义,一诺之下,终身不渝,无忌要是答应谢逊报仇,那可是在肩头挑上了一副万斤重担。以谢逊几具通天澈地之能,尚自不能报仇,无忌这小小孩子若是信口答应了,岂非自陷绝境?

  可是无忌年纪虽小,这种事情还是须得由他自决,亲为父母,也不能出主意,至于日后他长大成人,是否还记得孩童的话,那是将来之事了。不过张殷二人此时听来,均觉此事虽然渺茫,总是隐隐觉得非同小可,说不定便关涉到无忌的一生祸福。

  只听无忌昂然道:“义父,害你全家之人叫做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记在心中,将来一定代你报仇,也将他全家杀死,杀得一个不留!”

  张翠山怒喝:“无忌你说什么?一人作事一人当,他罪孽再大,也只一人之事,岂可累及无辜?”

  无忌应道:“是,爹爹!”吓得不敢再说。谢逊却道:“一个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也没有什么,倒是全家死光,剩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更是难受。当时我明白这个道理,反之是找我师父报仇。其实真正的报仇,该当是将我师父全家害死,让他独个儿活着,日日想着亡妻丧子之痛。”

  张翠山听得只是摇头,但碍着他是大哥,不便驳斥,生怕他更说许多惨酷恶毒的言语,让无忌记在心中,于是问道:“你跟我大师兄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兄始终没跟咱们说起这件事,倒是奇怪。”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过,因为我后来没有去找他。”张翠山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什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逊大哥才是真的。”张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谢逊却并不笑,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坑上,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又复习了几遍。五弟,你从来没见过我的‘七伤拳’,要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一定是神妙无比,威猛绝伦,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若这拳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什么‘七伤拳’。”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口中吆喝一声,宛似凭空打了个霹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谢逊的功力而论,这一拳便是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深陷树干,那知他收回拳头时,那大树竟是丝毫不损,连树皮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这岛上一住九年,武功是全然抛弃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还是大声喝了声采。谢逊道:“素妹,你这声采喝得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这极北荒岛之上,来来去去便是四个亲人,还练什么功?”

  谢逊问道:“五弟,你瞧出其中的奥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刚猛,可是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动,这一点心中甚是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枝啊!”无忌叫道:“我会!”奔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的影子,在地上颤动不已。张翠山夫妇见儿子这一拳力道甚是强劲,心下甚喜,一齐瞧着谢逊,等他说明其中的道理。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七天之后,大树全身枯槁。我这一拳已将大树的脉络从中震断。”

  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谢逊素来不打诳语,此言自非虚假,谢逊取过手边的屠龙刀,拔刀出鞘,喀的一声,在大树的树干中斜砍一刀,只听得砰彭巨响,大树的下半段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力可还在么?”

  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细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种不同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你今日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谢逊忍不住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种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又或是自外向内收缩。敌人抵挡了一种劲力,抵不住第二种,抵了第二种,我的第三种劲力休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名,便由此而来。五弟,你说这拳力是太毒辣了些吧?”

  无忌道:“义父,你把这‘七伤拳’教了我好么?”谢逊摇头道:“不成!”无忌好生失望,还想缠着他苦求。殷素素笑道:“无忌你不是傻么?你义父这种武功精妙深湛,若不是先具最上乘的内功,如何能练?”无忌道:“那么等我先练好了上乘的内功再说。”

  谢逊摇头道:“这‘七伤拳’不练也罢!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贤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次损害,所谓七伤,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我若不是在练七伤拳时伤了心脉,也不致有时狂性大发,无法抑制了。”张翠山和殷素素此时方知,何以他这样一位文武兼资的奇人,一到狂性发作,竟会行若禽兽。

  谢逊又道:“倘若我内力真的浑厚坚实,到了空见大师、或是武当张真人的地步,再来练这七伤拳,想来自己也可不受损伤,便有小损,亦无大碍。只是当年我报仇心切,连杀七人,才从崆峒派手中夺得这本‘七伤拳谱’的古抄本,拳谱一到手,立时便心急慌忙的练了起来,唯恐拳功未成而我师父已死,报不了仇。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是无法挽救,当时我可没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传的拳谱,却为何无人会此拳功。素妹,我又贪图这拳功发拳时声势喧赫,有极大的好处,你懂得其中道理吧?”殷素素微一沉吟,道:“嗯,是不是跟你师门霹雳什么的功夫差不多?”

  谢逊道:“正是。我师父外号叫作‘混元霹雳手’,掌含风雷,威力极是惊人。我找到他后如用这路七伤拳跟他对敌,他定当以为我使的还是他亲手所传的武功,只要拳力一到了他身上,他再惊觉不对可已迟了。五弟,你别怪我用心尖刻,我师父外表横鲁,可实在是天下最工心计的毒辣之人。若不是以毒攻毒,这场大仇便无法得报……唉,枝枝节节的说了许多,还没说到空见大师。且说那一晚我运气温了三遍七伤拳功,便越墙出外,要去找宋远桥。”

  “我一跃出墙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觉得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我大吃一惊,以我当时功力,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而不及挡架,可说是从所未有之事。无忌,你想,这一拍虽轻,但若是他掌上施出劲力,岂不是我已受重伤?我当即回手一捞,反击一拳,左足一落地,立即转身,便在此时,我背心上又被人轻轻拍了一掌,同时背后一人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无已觉得十分有趣,哈哈笑了出来,道:“义父,这人跟你闹着玩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却已猜到,说话之人定是那空见大师了。

  谢逊续道:“当时我只吓得全身冰冷,如坠深渊,那人如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他说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八个字,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是这八个字他说得不徐不疾,充满慈悲心肠!我听得清清楚楚。但那时我心中只感到惊惧愤怒,回过身来,只见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我转身之时,只道他离开我只不过两三尺,那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飘出四丈,身法之外,步伐之轻,实是匪夷所思。”

  “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冤鬼,给我杀了的人索命来着!’因为我想若活人,决不能有这般来去如电的功夫。我一想到是鬼,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喝道:‘妖魔鬼怪,给我滚得远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种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什道:‘谢居士,老僧空见合什!’我一听到空见两字,便想起江湖上所传‘少林神僧,见闻智性’这两句话来。他名列四大神僧,无怪有这般高强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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