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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玉面火猴(2)


  张翠山返身入洞,殷素素娇声道:“五哥……你……”但见他脸色郑重,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张翠山道:“那谢的也来啦!”殷素素吓了一跳,低声道:“他瞧见你了吗?”随即想起谢逊眼睛已瞎,惊惶之意稍减,说道:“咱们两个亮眼之人,不能对付不了一个瞎子。何况还有猴儿兄弟相助。”张翠山点了点头,道:“他饿得晕了过去啦。”殷素素道:“咱瞧瞧去!”从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条,在张翠山耳中塞了两条,自己耳中塞了两条,右手拿着长剑,左手携着火猴,一同走出洞去。

  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你可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间听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阴影,隔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张翠山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肉,远远掷了过去,说道:“请接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张翠山见他本来生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情。殷素素心中却又是另一个念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干手净脚?这番救活了他,日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性命还是得送在他的手下。”但想起自己立过重誓,决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肉,不再吃了,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旁生了一个火堆,一来免他受寒,二来得以烤干湿衣。谢逊睡到午后,这才醒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张殷二人守在他的身旁,见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什么,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过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张翠山道:“这极北之处一个无人荒岛。”

  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呆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谢逊破口大骂道:“什么老天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他这一张口咒骂,竟是老半天不停,直到他骂得自己也累了,这才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熊肉来,问道:“以后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似要她开口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思说一切凭你的主意。张翠山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咱夫妻俩……”谢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脸上一红,却颇有得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谢逊哼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咱们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十分的过意不去,不过事已如此,再说一万遍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说不定这一辈子再也难以回中土,咱俩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

  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好如此。”张翠山道:“咱夫妻俩情深义重,同生共死,谢前辈若是狂病再发,害了咱俩任谁一人,另一人决然不忍独活。”谢逊道:“你是要跟我说,你两人若是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荒岛上也是活不成?”张翠山道:“一点不错。”谢逊道:“既是如此,你们耳中何必再塞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倘若不是在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

  张翠山以谢逊学识渊博,请他替这荒岛取个名字。谢逊道:“这岛山既有万载玄冰,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吧。”自此三人一猴,便在岛上安居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张殷二人一有空闲,便在熊洞左近种植花木,烧陶作碗,堆土为灶,各种日用物品,次第粗具。谢逊也从不来和两人啰唆,只是捧着那把屠龙宝刀,低头冥思。张殷二人有时见他可怜,劝他不必再苦思屠龙宝刀中所藏的秘密。谢逊道:“我岂不知便是寻到了刀中秘密,在这荒岛之上又有何用?只是无所事事,何以遣此漫漫长夜?”两人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劝。

  离熊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山洞。张翠山花了十来天功夫,将之布置成为一间居室,供谢逊居住。忽忽数月,有一日,他夫妇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方圆极广,延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百余里地,只见一片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阴森森的遮天蔽日。张翠山有意进林一探,但那玉面火猴喳喳的说个不停,只是摇头,似乎林中有什么连它也惧怕的物事。殷素素胆怯起来,说道:“连猴儿兄弟也怕,咱们别去惹祸了。”

  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向来好事,怎地近来懒洋洋的,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道:“素素,你身子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没什么?”张翠山见他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来,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之下,大喜过望,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她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去。荒林寂寂,那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多时辰是白天,气候也转得极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须勉力而行。这一晚她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生了火,夫妻俩偎倚在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五哥,你说咱们生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给他先取定个名字吧!”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却不言语。殷素素道:“五哥,这几天你有什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没什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所以喜欢得胡里胡涂啦!”

  他说这几句话时,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殷素素何等聪明,如何瞧不出来,柔声道:“五哥,你若是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出什么事不对了?”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见到了。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张翠山点了点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殷素素泪水盈盈,说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没什么。但是……但是……”

  张翠山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有了孩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好好的便罢,若是再行凶作恶,咱们只得给他杀了。谅他瞎着双眼,终究奈何咱们不得。”

  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仁善起来,从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人也不贬眼睛,这时变便是杀头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两头小鹿一直跟到熊洞来,殷素素一定要他将母鹿放了,宁可大家吃些野果,挨过两天。这时听到张翠山说要杀了谢逊,不禁身子一颤。

  她偎倚在张翠山怀里,这么微微一颤,张翠山登时便觉察了,温柔地一笑,说道:“但愿他不发狂。素素,我们的孩子叫作‘念慈’,你说可好?让他大了之后,一直记得妈妈这时候仁善慈悲的心肠,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叫这个名字。”殷素素点了点头,心中很感舒畅,道:“从前,我每杀了一个人,总算是觉得很高兴,但这时想来,心头起了个仁慈的念头时,却比杀人更加欢喜些。只是我从前不会慈悲,那也无从比较起。咦,你又在想什么啦?”张翠山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殷素素道:“不错,倘若他真的发起狂来,却怎生制他?咱们有猴儿兄弟作帮手,跟在冰山上时是大不相同了。”

  张翠山道:“火猴虽然灵异,但它也未必能全懂咱们的说话,缓急之际,未必可靠,须得另想法子。”殷素素道:“咱们给他进食物时做些手脚,看能找到什么毒物……不,不,他不一定会发狂的,说不定咱俩瞎疑心。”张翠山道:“我有一个计较。咱俩从明儿起,移到内洞去住,却在外洞中掘一个极深的坑道,上面铺以皮毛软泥。”殷素素道:“这法子好却是好,不过你每日要出外打猎,若是他在外面行凶……”张翠山道:“我一个人容易逃走,一见情势不对,便往危崖峭壁上窜去,他瞎了双眼,如何追得我上。”

  第二日一早,张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只是没有铁铲锄头,只得以天生的树枝当作木扒,实在是事倍功半。好在他内力浑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来深,眼看谢逊的神气越来越是不对,时时拿着屠龙刀狂挥狂舞。张翠山加紧挖掘,预备挖到五丈深时,便在坑洞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这深坑底窄口广,他不进来侵犯殷素素便罢,只要踏进熊洞,非摔落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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